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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道仙身上啥记号(出道仙身上啥记号多)

时间:2024-02-01 06:35:07 作者:追梦抓梦 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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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章收藏有技巧:“三要素”“五个面”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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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章是一种社交中对持章人的一种标志,包括社会地位、对社会的功绩和个人身份,是附着在持章人的服饰上的具有明显性的物品。

“一枚徽章一个故事,一枚徽章一段历史。”

徽章是历史见证者中的重要一员,小小徽章背后藏着无数动人故事和历史事件,使得无数收藏爱好者为它痴迷。与其他收藏品相比,徽章具有易保存、浓缩历史故事和特殊文化内涵等特点,所以,近些年徽章类的拍品开始崭露头角。 徽章收藏,也成为了收藏界的五大支柱产业之一,其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像章

注:最早出自1937年东北抗日联军颁发的银质毛主席奖章,1942年延安制作出第一枚延安像章,1945年,电影艺术家凌子风设计了最早的金属像章,1982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文物保护法》将像章定为现代文物。

徽章的来源

徽章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氏族部落的图腾标志。史上最早关于徽章的文字记载出现在《战国策·齐策一》:“秦假道韩魏以攻齐。齐威王使章子将而应之…….章子变其徽章,以杂秦军。”这是我国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一例,但此处的徽章是指旗帜。

据史料记载,宋太祖太平兴国年间,有个名叫李飞熊的人,偷用驿马,诈称使者,被朝廷识破斩首。为了记取这个教训,以防再有人冒充使者,朝廷规定给每位使者发一枚有特殊标记的银牌,入朝晋见时佩戴在身上,当时被称为“腰牌”,后来逐渐发展成代表不同的级别和颜色的腰牌。

腰牌

到了金代,女真族派遣使者外出,贵者佩金牌,呼为“金牌郎君”,次者佩银牌,呼为“银牌郎君”。两种徽章分别铸刻有六七个篆字,证明使者身份和地位。除此之外,中国古代著名的虎符、鱼符、腰牌等均是现在徽章的雏形,已具备了现代徽章“凭证”的特征。

鱼符

真正现代意义上的徽章,始于清代。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中《服饰类·徽章》一文写到:“徽,帜也。古以旗帜为旌别,故设徽章。今谓凡可为旌别之记号者,曰徽。常用者以金银铜为之,暂用者以绸丝绫为之。”

中国历史上最有代表性的徽章是大清御赐的“双龙宝星”勋章,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枚勋章。“双龙宝星”勋章是由当时的同治皇帝以及实权在握的皇太后慈禧的特定。

“双龙宝星”勋章

徽章收藏潜力巨大

我国的徽章收藏20世纪初期就已经开始,经过数十年的繁衍,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真正发展起来。当时的人们大多是从兴趣和爱好开始,怀着非常朴素的情怀进行收藏的。现在以投资为目的的收藏者大规模增长。

目前,我国的徽章收藏还只是处于初级阶段,尚缺乏规范的、有序的、专业的交易平台,在流通市场的价格也未形成。

当今收藏市场占主导地位的还是字画、陶瓷、青铜器、玉器、邮票等,在短时间内徽章还无法与这些抗衡。但恰恰因为现在还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价格未稳定,更具投资空间和潜力。而且,徽章的发行量小,不可再生,更具收藏价值。

奉安纪念章

注:1929年6月1日,国民政府在南京为先生举行了奉安大典,出席安葬仪式的各界代表获赠纪念章一枚,作为永久纪念。

在藏家眼中,徽章分为清、民初、国共两党合作、北伐、红军、抗战、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八个时段。一般包括证章、领章、帽徽、肩章、袖章、臂章、勋章、奖章、纪念章、像章等。

中国的藏家们所收藏的徽章一般只有五大类:勋章、奖章、纪念章、出入证章和毕业章。因为这些具史料价值,至今流传下来的较少,也可作为后人研究历史之用。

郑果将军抗战期间获颁奖章、纪念章(5件)

注:郑果,字维盛,任中将,军长、副司令。在抗战期间,先后参加淞沪会战、长沙会战、常德会战。

如何收藏徽章

徽章收藏初出道者必须先积攒徽章珍藏学问,相似徽章的不同工艺, 历史渊源和甄别办法等。

成为徽章的藏家需要具备三个基本要素——

一、要熟悉历史。这是最关键的因素。一枚徽章一段历史,不熟悉历史,收藏徽章就无从说起了。历史性是决定徽章价格的第一标准。

二、要有看透徽章发展的眼光,即能预测哪个时期的徽章在未来更具投资潜力和发展空间。

三、要会辨别真伪。这一点毋庸置疑,任何藏家都必须炼就一双火眼金睛。

大绶宝光嘉禾勋章

注:大绶宝光嘉禾勋章是北洋政府依据法令设置的奖章,它分为五等,由两层八角星组成,中间绘制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12种事物。

初学者必须先积累一定的徽章收藏知识,例如历史、鉴别方法等,再开始研究真品。

为防止买到伪作,一定要注意以下五个方面——

1.看风格,各个时期的徽章都有不同的风格,如红军时期喜欢用银做材料,早期一般不注明制造年代等。

2.看造型,如上世纪20时代的徽章喜爱用吊扣的造型,而上世纪30时代则是吊扣加别针的款式。如解放前的徽章,是用楦子冶炼或者用油压机挤压进去的,边角较圆钝,并且是做作包浆,到现正在都会留有氧化的踪迹。

3.看铸造技术,即包浆。如解放前的徽章,是用模铸或用水压机压出来,边角较圆钝,而且是自然的包浆,到现在都会留有氧化的痕迹。

4.看材质,如旧铜与新铜是有差异的, 旧铜正常会发深绿。历史价格是决议徽章价钱的第一规范。为预防买到假货,定然要留意材料。

5.看价格,假徽章较便宜,而真品较贵。有些徽章纯粹是被炒起来的,如果价格过高,可以不予考虑。

袁世凯就任总统纪念章

注:纪念章上刻着“中华二年十月十日第一任大总统袁世凯就任纪念章”,是总统系列徽章的代表作。

什么样的徽章才具有收藏价值?

1、具有重大历史意义,如果是重大历史事件下,由重要历史人物颁发(像帝王、、袁世凯等)、或者皇室、国民政府等权力机构颁发的徽章就含有非凡意义,价值就高。

2、发行量少的徽章最值钱,而且年代越老的升值越快。

3、重大组织的纪念章也有较高的升值空间。

4、品相完整、印字清楚、材质贵重的徽章收藏价值也相对较高。

抗敌日报”徽章

注:“抗敌日报”徽章属全国罕见军事珍品,是早期文化发展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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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甜参加活动被抓拍,身上“胎记”引热议,长在这位置的很少见了

景甜参加活动被抓拍,身上“胎记”引热议,长在这位置的很少见了。

现在当红的女明星有很多,而且每个都是很有实力的,在各个领域都取得了很好的成就,大家对景甜已经不陌生了吧,她是一位出道很久的女艺人,其实她在出道时大家对她也不认可,对她造成了一定的误解,之后大家对景甜的性格有了更多的了解后,发现她真的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而且很有实力,演技也不错,观众们都非常喜爱她。

景甜在时尚领域的发展也特别好,特别是在时尚方面,还拿到了一些代言,每次她在出席活动时都会有专业的造型师为她打扮,而且景甜所用的礼服都是特别高端大气的那种,景甜在出席一个红毯活动时也被粉丝给抓拍到了,可以看到景甜真的是非常接地气儿,因为周围有很多的粉丝,景甜就上前给粉丝们签名,就算是在近距离拍她,颜值也是很抗打的。

景甜一直都是一个特别宠粉的人,可以看到她身上穿着非常漂亮的礼服,头发没有做过多造型,就是比较简单的黑长直,而且景甜的头发不算是特别长,很随意的披散着,感觉她的气质是非常大气的,完全不用做过多的造型就已经非常漂亮了。

当景甜转过身之后也被镜头给抓拍到了,有眼尖的网友就发现景甜的后肩胛骨上竟然有一块胎记,长在这个位置的还是很少见的,因为景甜穿的是露肩的礼服,晃动头发时,刚好把她的后背位置给显露出来了,胎记自然而然就露出来了。

看到景甜大大方方的胎记给露出来了,粉丝们都是比较惊讶的,完全没有用粉底给遮住,之前很少会穿这样款式的礼服,没想到她的这个胎记位置还是比较特殊的,一般大家常见到的胎记的位置是脸上的也有,头发里也有儿,后肩部的则是比较少了,感觉景甜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女子啊,毕竟不是每个人的身上都会长胎记的。

《一球成名》:电影中的人物符号

以《一球成名》为例,探讨符号学视域下足球类型体育电影的文化意蕴

电影作为特殊的符号系统,需要通过影像符号来传达意义,人物作为电影文本中不可或缺的影像符号,在意义的表达上具有独特作用。

《一球成名》通过对人物的细致刻画来使人物携带价值观念,影片中人物间从冲突到理解的过程也代表着不同价值从冲突到认同的过程。

电影《一球成名》主要叙述少年圣地亚哥追逐足球梦想的一段经历。

主人公圣地亚哥是一位偷渡到美国的拉丁裔青年,电影通过拉丁裔、偷渡者的设定来呈现了主体的先天身份,而后电影又通过对圣地亚哥进入专业足球俱乐部并成为职业球员的叙述来表现人物的后天身份。

通过先天身份和后天身份两方面,影片完成了对电影中人物符号的建构,而人物的变化是通过身份符号的转变来实现的。

圣地亚哥的父亲作为反对者,在圣地亚哥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最初的社会身份固守者。

影片中无论是他笃信世界上有两种人的存在,还是对圣地亚哥成为职业球员的理想在相当一段时期内的反对态度,都可作为父亲对身份的选择。

影片中父子二人爆发的一场激烈冲突,可看成是圣地亚哥对其原来社会身份的放弃和再选择过程。

当主人公进入纽斯卡尔俱乐部的试训中,面对队友的责难和歧视、训练中遇到的困难时,圣地亚哥一次次沮丧之后,又一次次克服困难,最终得到父亲谅解并实现了自己成为专业球员的梦想这一过程,都是通过圣地亚哥身份符号的转变来体现的。

电影通过人物身份符号的转变过程,凸显了主人公圣地亚哥的成长经历。

由于个人的成长是和特定的社会文化价值分不开的,所以电影中的人物符号也体现着特定的文化价值。

作为影片主人公的圣地亚哥,他能够忠于自己的梦想,无论是小时候在千钧一发之际也要死死护住自己的足球,还是成年时一直坚守的足球梦,都传递着圣地亚哥积极乐观、坚持梦想、不言放弃的价值观念。

相反地,圣地亚哥的父亲传递出来的声音是一种对固有价值体系的遵循和坚持。

圣地亚哥在纽斯卡尔俱乐部从开始时的不适应到最终的完全融入,这些背后体现的是多元价值碰撞后的价值认同。

《一球成名》通过人物形象符号传递了其价值表达,对足球运动的喜爱,化解了贫富、种族、阶级、宗教之间的差距。

在不同的价值观念碰撞之后,足球运动的文化价值把这些统一起来。

除了赋予影片中的人物不同价值,电影《一球成名》在道具的选择上也颇费心思。

作为实物影像的一部分,道具在影片中无处不在,在符号学中,实物道具的意义,既可以是电影中的背景陪衬,也可以是影片发展的线索,甚至可以是电影的主要表现对象。

电影《一球成名》中的足球、哮喘喷雾和独具墨西哥意味的项链等日常生活用品,在成为影片发展线索的同时,由于其处在特殊环境中,也有了超出其实物形态意义范围的象征意义。

电影开头是十年前圣地亚哥一家偷渡时刻的闪回,主人公就是在这种情境下抱着足球登场的。

在偷渡紧急时刻足球掉落的特写,表现危险之际紧张气氛的同时,足球作为特殊道具也隐喻了圣地亚哥的爱好与梦想。

足球这一道具作为重要铺垫,参与了圣地亚哥坚持去英国实现自己的梦想,以及最后他能够成为专业球员的整个叙述过程。

哮喘缓解喷雾这一道具在影片前半段的叙述中频繁出现,从业余比赛到纽卡斯尔,圣地亚哥每场比赛前,导演都用单独的镜头,来表现他用哮喘喷雾缓解的场景。

直到纽卡斯尔对战曼联的后备队比赛中,球员故意踩碎了圣地亚哥掉在地上的哮喘缓解喷雾,此处给了被毁坏的喷雾剂一个特写镜头。

至此,影片前半段叙述变得极为清晰,圣地亚哥隐瞒病情用哮喘喷雾来确保自己在足球赛场的体能和耐力的事实也浮出水面。

作为特殊道具符号,喷雾剂推动了影片叙述,没有药物支撑的圣地亚哥在比赛面前并没有退缩,他身上体现出来的勇敢、无畏和追求恰恰也是足球运动所要表达和传递的精神品质。

圣地亚哥的祖母一直是他逐梦路上的支持者在圣地亚哥去英国时,祖母把自己的随身项链送给了圣地亚哥。

作为道具符号的项链除了带有宗教护身符意义之外,在笔者看来,圣地亚哥一直戴在身上的道具项链还象征着祖母对圣地亚哥的陪伴和支持。

在电影中某些物象符号的意义,除了由其符号载体本身所依据的原始媒介之外,还依赖于其在电影叙述结构中的位置。

作为道具符号的项链,其符号意义还体现在影片结尾处的决胜三分钟内,圣地亚哥在获得前场任意球的机会之后,把祖母送他的项链放在额头上祈祷的这一镜头里。

 

好莱坞电影《一球成名》之所以能够作为表现现代足球运动的经典影片,其主要原因就在于,创作者能够熟练运用视觉符号对体育文化进行精准表达和目的性延展。

符号学视域给体育电影分析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结合近些年国产体育电影越来越注重精神文化表达的事实,我们认为,在探索体育电影中的文化意蕴时,把电影的影像表达当成一个切入点,并以此来思考体育电影对其独特文化精神的表达,将为中国体育电影今后的发展及研究提供借鉴意义。

出道的弟子们怎么样才能真正走出来,很重要的几点,大家一...

怎么才能走出来?

怎么才能走出来呢?

·首先,要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不要轻易被外界影响,要相信自己的内心和老师的指引。

·其次,要有一颗真诚的心,真心想要走出这个困境。

·第三,要对自己选择的人师百分百信任,尊重老师并学习他们的教导。

·第四,在走出来之前,会遇到各种考验和困难,但必须坚持不懈。

·第五,要反思自己的问题,每天反省自己,改正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提高自己的修养和品德。

·第六,不要期望一次考试就能够解决问题,每个人的因缘果报不同,需要一个逐渐变好的过程。

·第七,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有的人是为了身体不再痛苦,有的人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一个交代,也有因为种种原因而选择这条路的,只要达到自己的目标就可以了。不要贪心太多,有缘分不代表一定能走出来,走出来也不代表一定会走得长远。

所以,我们需要经常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如果只是因为羡慕别人的成功和利益,那么即使侥幸走出来了,也注定走不远。

“长安不止三万里”:剧中的诗歌大唐,抵不过真实历史的一场血战

“诗在,长安就在”——唐代长安仿佛真的是一座由诗堆砌而成的都城——动画长片《长安三万里》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莫过于此。

动画片《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开元盛世本就是历史上最令人魂萦梦绕的时代,最杰出的天才汇聚在最宏伟的都城,以最绚丽的梦想,营造出一个最繁华的盛世图景,哪怕在影片的后半段,这个繁华瑰丽的诗之都城,已经被安史之乱的兵燹之火无情焚毁,焦土残垣之上飘荡的,依然是让人愿意百次、千次、万次回想的盛世之梦。

无论摧毁这个美梦的灾祸,是何等确定无疑地根植于这场盛世之梦当中,人们对盛世不再的叹惋还是远远胜过对衰落教训的痛切。毕竟那些辉煌瑰丽的诗篇足以成为梦回盛世的质料,而哀悼繁华不再的挽歌,同样也可以作为沉湎于旧日盛景的——借着哀叹,可以不断地追忆并沉湎于早已不再的盛世。这或许正是这部动画将一场史书上确定无疑丧师失地的败仗,修改成一场出奇制胜大捷,并且作为贯穿全片结构主线的原因——因为它至少要提供一个希望,哪怕只是一个虚构的希望,就像诗歌中奇伟夸诞的想象一样,它不真实,但它真的很美。

然而,就像《将近酒》中瑰丽奇美的想象一样,在那引人直上神霄的绝美词句的背后,是一群喝得酩酊大醉的中年大汉,在用酒精麻痹自己逝去的青春和无奈的现实——诗歌攫住了其中最浪漫的灵魂,但沉重的肉身依然需要踉跄行走于这无比现实的人间。如果说《长安三万里》以真实的历史为原料,送进诗的机器,在银幕上造出了一个梦,那么,当走出影院的你,在这场梦醒时,或许愿意看一看这场梦背后的真实,尽管这段真实的历史距离电影中那个似真还梦的开元盛世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并且,没有哪位有名的诗人愿意为它吟诵诗篇,更遑论被改编成电影了。

但这个故事真实地发生过,在这个故事里,长安与他们——埋葬在历史尘埃中的无名之辈的距离,不止三万里。

《长安三万里》(2023)中的长安街巷画面。

长安

长安的盛夏,一如既往的酷热。赤日高悬在关中大地的上空,炙烤着黄土陇上的这座煌煌帝都。高原阻挡了海畔凉风吹拂的脚步,只留下凝聚的燥热在这座城市里肆意泛滥。将整个长安包裹在一团汹涌的热浪之中。

正因为暑热平等地对待这座都城中的每一个人,所以清凉才成了一种特权。“冰井分珍果,金瓶贮御醪”“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能在炎炎暑热中吟诵这般清凉诗句的,自然并非平头百姓。达官显贵们自有清暑妙法,就像诗中所吟诵的那样,晶莹的冰山陈放在室内,“映盘皎洁非资月,披扇清凉不在风”。宅邸的水阁隔绝了外面的燥热,池中的爽气扑面而来,更觉心旷神怡。但在外面,那是芸芸庶民奔走谋生的长安城,烈日炙烤下的通衢街巷蒸腾着热浪,将滚烫的尘土涌上半空,钻进他们每一个淌着汗水的毛孔,与烤干汗水的盐粒一起揉搓着皮肤,每一次想要拭去汗水和尘土,都要提防它们被揉到眼睛里,一股酸涩的疼痛会迅速占据整个眼球,让人不由得红着眼睛,涕泪交流,这倒与当下的时节很是相合——大唐咸通五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降临了。

纪录片《大明宫》(2009)中长安被黄巢焚毁的剧照。

尽管从开元盛世被安史之乱粗暴地打断,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半个世纪前,朱泚之乱的叛兵继安禄山和吐蕃之后,又再度洗劫了长安,但这座都城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恢复能力,“自禄山陷长安,宫阙完雄,吐蕃所燔,唯衢弄庐舍;朱泚乱定百余年,治缮神丽,如开元时”——如果不关注日趋倾颓的国运,那么长安人依然可以想象自己活在开元盛世漫长的余荫中。长安各大佛寺诸如安国寺与青龙寺依照旧例高挂起了佛幡,金线绣成的神佛在日光眩耀下熠熠生辉,盂兰盆装饰着精巧的花果乃是金玉杂宝装点而成,吸引着游人不惮暑热地摩肩接踵,延颈纵观。

寺院中曳声引气的梵呗,顺着潮热的暑气弥散在整座都城里,也飘进了城南这间简陋的客舍里。因为地处卑湿,所以客舍中暑气熏蒸得更加厉害,潮热的湿气直冲鼻腔,汗水顺着额头直淌进脖颈里,粗陋的葛布衣衫被汗水浸透得斑斑点点,犹如暗沉的记忆在全身扩散游走。但这一切,让客舍中的这位过客想起并非一个世纪前盛唐诗人王维诗中的名句“长安客舍热如煮”,而是一年多前自己的处所——那是帝国最南的边地重镇,安南都护府的治所交趾城。

高适和地图。《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安南的天气,与长安的暑热如此相像,都是如此的溽热潮湿,也都是如此的蝇虫密布——长安的蝇虫之多是如此声名狼藉,以至于文豪韩愈都特意写诗咒骂这些小虫,“蝇蚊满八区,可尽与相格。得时能几时?与汝恣啖咋。”

这些险恶的蝇蚊小虫,是真正的趋炎附势,攀援着暑热的恩泽,肆无忌惮地钻营腐臭、吮吸血肉,而今,它们正绕着自己右手的手腕嗡嗡不停,他抬起右手,嫌恶地赶走了聚在手腕上的苍蝇。汗水浸透的地方,渗出了淡黄色的体液,结成了琥珀般细碎的颗粒,黏在一个暗红色的伤疤上。那个伤疤圆圆的,刚好从手腕贯穿过去。

他看着手腕上的伤疤,忽然感到一股刺痛直冲向自己的心肺之间。他随手翻了翻几案上纵横狼藉的草稿,上面分明写着四个字“行坐痛心”。

还有他的名字“樊绰”。

他手腕的伤疤,是箭伤。

樊绰撰著《蛮书》,武英殿本书影。

盟誓

当那支箭从城头射进敌营中时,樊绰与交趾城中的将士们,心中还抱着一丝隐约的希望,他们希望箭上绑着的那封书信,可以劝服城下包围的南诏军队撤兵离开。那封书信的内容,是一纸南诏与大唐缔结盟誓的宣言。

但樊绰和他的同袍们心中也很清楚,对南诏来说,这纸盟誓的作用恐怕无法超过书写盟誓的这张纸。

“叛服不常”这四个字,几乎可以相当全面地概括南诏与大唐之间的关系。这个崛起于苍山洱海之间的,从肇基伊始,就长于在结盟与背叛之间走钢丝的政治艺术,南诏的每一次扩张,几乎都伴随着对旧盟友的出卖和与新盟友的媾和。这一点在南诏的统一者皮逻阁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14世纪出现并被后世广泛引用的云南史籍《白古通记》中,记述了皮逻阁利用阴谋诡计一统五诏的传说。

《南诏图传》局部。

在这则传说中,皮逻阁用易燃的松明建造了一座松明楼,然后假意邀请其他五诏首领齐聚松明楼宴饮。趁五诏首领喝得酩酊大醉之时,他点燃了松明楼,五诏首领被生生烧死,他就这样毫不费力夺取了五诏的领土。尽管这则传说与史实并不相符,南诏吞并其他五诏是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远没有放一把火那么简单,但它确实高度提炼了南诏立国的方略:结盟只是麻痹敌人的权宜之计,所谓的盟友不过是排名靠后的敌人的代名词。

对唐廷来说,了解南诏这位盟友的这一面,显然需要一段时间。毕竟在起初时,自己扮演的角色也是南诏统一大业中阴谋诡计一个贪婪的帮凶,当皮逻阁觊觎东邻越析诏的领土时,接受重赂的唐朝四川剑南节度使王昱,以武力传唤越析诏的首领张寻求,指控张寻求前任首领波冲的妻子,并且谋杀了波冲(这两条罪名倒并非诬陷,而是确有其事),摆出一副公正法官的架势将他处死,然后“顺理成章”地把“无主”的越析诏的领地交到皮逻阁手中。当皮逻阁再一次背叛盟誓,进攻先前的盟友邆赕诏时,唐廷又派军配合南诏作战。

这次背叛让南诏获利不菲,不仅将大理平坝地区的土地尽数吞入腹中,更获得唐帝国的正式的认可,738年,皮逻阁被唐廷册封为“云南王”,意味着他是唐帝国承认的云南合法统治者。当朝的玄宗皇帝特别赐给他一个颇具意味的名字“归义”,在册封皮逻阁为云南王的制书中,唐廷特别夸赞皮逻阁(归义)“仁而有勇,孝乃兼忠,怀驭众之长材,秉事君之劲节”——考虑到先前南诏的种种背盟诡计,以及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这段赞词听起来都更像是一种讽刺。

唐廷不吝如此赞誉之辞的原因,倒并非相信皮逻阁真是这样一位正人君子,而是同样有着自己的盘算。西陲的吐蕃一直是帝国的心腹大患,吐蕃东扩的两条路线:西北河湟与西南滇西地区,在最初的几场争夺战中,唐廷均未占上风,滇西设立的姚州都督府一片狼藉,治下滇西各部酋领不堪唐廷守将的高压政策,相率叛投吐蕃,迫使帝国不得不再度祭起以夷制夷的老法宝,而南诏,就是唐廷相中的牵制吐蕃势力的西南代理人。

唐廷与南诏以利相交,所以也就无怪乎这句谚语的后半句“利尽则散”同样会应验在两者的关系上。仅仅14年后,南诏就决定背叛唐廷,改与吐蕃结盟。这次背盟,按照南诏的解释是逼不得已,双方关系破裂的罪魁祸首是唐廷姚州都督府都督张虔陀。当皮逻阁的继任者阁罗凤偕妻女谒见这位都督时,张虔陀不仅勒索财物,甚至将魔爪伸向了阁罗凤的妻女。阁罗凤向唐廷控诉张虔陀贪虐淫肆的罪状,但唐廷派下调查的中使却收受张虔陀贿赂,对南诏反咬一口。期望唐廷主持公道的希望都破灭了,阁罗凤自己复仇,他发兵攻破姚州都督府,杀死了张虔陀。

《南诏风云之忠烈者》(2020)剧照。

唐廷的反应是派下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征讨南诏,兵临泸南。阁罗凤派出使者谢罪,但同时也向唐廷发出了警告:

“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

这句警告理所当然激怒了鲜于仲通,以至于他并未读出这句警告背后欲盖弥彰的深意。表面上,阁罗凤是表明自己受到吐蕃武力威胁,逼不得已,而这句话的重点却在后半句,云南完全是他掌中攥紧的一颗筹码,无论唐廷还是吐蕃都不过是红眼睛的赌徒,唯有他才是稳赚不赔的庄家。阁罗凤很清楚吐蕃不会坐视云南这块战略要地彻底落入唐廷之手,而他之所以能向唐廷征讨大军的主将直言“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实际上也暴露了早在张虔陀事件爆发前,南诏与吐蕃就已经暗通款曲。张虔陀的贪虐不过是将这场赌局公开化了而已。

南诏在这场名为谢罪的挑衅之前,就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鲜于仲通疲惫而骄横的军队被引入南诏和吐蕃联军设下的包围中,西洱河之战唐军大败,鲜于仲通仅以身免,六万将士殒身战阵。别具讽刺意味的是,南诏和唐廷都将自己视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唐廷当权的杨国忠将西洱河惨败粉饰成一场大捷,这成功地激起了玄宗皇帝扩大战果的贪欲,他下旨大募两京及河南、河北兵士远征云南,而这刚好也符合杨国忠的心意:他可以用未来压倒性的胜利进一步掩饰之前那场虚假的大捷。

尽管庙堂君臣对远征南诏一拍即合、摩拳擦掌,但百姓却并没有追随朝廷的号召踊跃上前。比起上位者的胜利躁狂症,普通人更能冷静地看清自己的处境,他们早已听说过“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十八九”,所以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填上位者不知餍足的好战欲壑。杨国忠派遣御史分道抓人,连枷送往军所,“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震野”。

他们确实被强推上了永不回还的死地。754年的盛夏,唐军主帅李宓率领从中原募集的七万大军,与广州都督何履先率领的广府兵水陆并进,进攻南诏。此时正值云南瘴疠溽暑时节,军中瘟疫蔓延,随着战线深入,给养略尽,唐军也被南诏步步诱入陷阱当中,当他们抵达太和城北时,遭到了南诏与吐蕃的双面夹攻,唐军“弓不暇张,刀不及发,流血成川,积尸雍水”,掩埋唐军尸骸的地方建起了巨大的坟墓。直到一个世纪后,这段惨酷的败绩依然给樊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记述道:

“李宓伐蛮,于龙尾城误陷军二十万众,今为万人冢。”

李宓惨败的消息让朝野上下切齿叹恨,被许为谪仙人的李白,也在他飘逸潇洒的笔端落下了沉痛的墨迹:

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

怯卒非战士,炎方难远行。

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

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长安三万里》(2023)中的李白与高适。

他曾经的好友,如今已经在名将哥舒翰帐下备受青睐的高适,却为这场惨败的直接责任者李宓,写下了一首歌功颂德的赞词,他将玄宗皇帝黩武好战的贪欲比作“圣人赫斯怒,诏伐西南戎”,尽管他从未涉足云南半步,但还是在诗作中夸诞地想象李宓率领的大军是何等英武雄壮地“蜂虿隔万里,云雷随九攻。长驱大浪破,急击群山空”。在这首颂歌的最末,他预言李宓必会奏凯还京:

将星独照耀,边色何溟濛。

泸水夜可涉,交州今始通。

归来长安道,召见甘泉宫。

虽然高适歌功颂德的对象李宓,早已沉尸在太和城外的河水中,但对玄宗皇帝来说,虚假的捷报总归是比真切的惨败更加悦耳。这当然是一场战略上的重大失误,而主要责任者正是他和他最信赖的宠臣。但如果错误的代价是由别人来承担,那么不仅犯错很容易,坚持错误也很容易。所以当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宦官高力士进谏“云南数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将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得谓无忧也!”皇帝却只是回答说:“卿勿言,朕徐思之”——没有任何改过反省的迹象。

安史之乱中玄宗仓皇逃出长安。《妖猫传》(2017)剧照。

时间也没有再给他反省的机会了。次年十二月,安史之乱爆发。六个月后,长安陷落,玄宗皇帝仓皇逃离都城,尽管他保住了性命,但另一位祸首杨国忠被变兵所杀。

这或许是历史的报应,但对那些死在太和城北,在万人冢中漂泊异域的万千孤魂来说,这报应远远算不上公平,而历史本身也并不遵循因果报应的规律。背叛盟誓的南诏再一次成为赢家,在改投吐蕃麾下后,阁罗凤得到了新的封号“赞普钟南国大诏”和“东帝”,在吐蕃语中,“钟”即为兄弟之意,比起语唐廷的君臣关系,吐蕃给与的礼遇看起来更加丰厚。只是,以利相交结成的盟誓,所有的馈赠都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这一次盟誓也不例外,而对南诏来说,这位新盟友,不过是排在下一个背叛名单上的敌人而已。

背叛

南诏与吐蕃的盟约持续了42年——对南诏来说,这是个了不起的纪录。不过这一盟约是建立在吐蕃实力强盛到足以对它的前盟友唐廷造成严重威胁的基础上。763年,吐蕃一度攻陷唐都长安时,南诏军队很可能作为盟友也参与了对长安的劫掠。但另一面,南诏却又在三年后树立了南诏德化碑,其中的内容虽然是对阁罗凤丰功伟业的赞颂,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它也是在推卸背弃唐廷盟誓的责任,碑铭中将南诏与唐廷之间的战争解释为迫不得已,完全归咎于赃官悍将的挑拨,就像阁罗凤自己所说的那样:

“我上世世奉中国,累奉赏,后嗣容归之。若唐使者至,可指碑澡祓吾罪也。”

就在碑铭立下的31年后,南诏终于等来了久违的唐使者,由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派出的崔佐时,携带德宗皇帝的诏书,在794年的初冬二月,抵达了南诏王都羊苴咩城。

此时在位的南诏国王已经是阁罗凤的孙子异牟寻。由于南诏在表面上还没有与吐蕃决裂,而且在数日前,数百名吐蕃使者刚刚抵达,所以当崔佐时抵达南诏时,异牟寻希望崔和他的随从改穿牂牁服装入城,但崔佐时却严词拒绝了异牟寻的要求:

“我大唐使者,岂得衣牂牁小夷之服!”

异牟寻只得稍作变通,在夜间接待了崔佐时和他的随从。根据崔佐时的说法,当他宣读诏书时,异牟寻恐惧不安,王廷大臣也面目失色,他涕泪交流地长跪接受了诏书。崔自然将其解释为天朝皇威无远弗届的震慑力,但真实情况很可能是这位南诏国王担心自己的又一次背盟行为会被吐蕃人知晓。

背叛盟友虽然在南诏的历史上已经司空见惯,但每一次背盟都是精心算计的结果。与吐蕃的结盟虽然给南诏带来了一个强大的庇护者,但同样也付出的沉重的代价。虽然唐朝官员的贪婪横暴是激起南诏背弃盟誓的主要原因,但比起唐朝对财物的贪婪,吐蕃向盟友索取的可不仅仅是贡税,还包括人命。作为盟友,南诏必须在吐蕃征伐时配合出兵,并且为了表示效忠,还要将王族大臣的子侄送往吐蕃作为质子。比起一个要钱的盟主,一个要命的盟主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随着吐蕃的衰落,对盟友的索取也变得日益繁杂苛重。与吐蕃衰落相对的,是唐廷在安史之乱后的实力恢复,虽然历经几次藩镇叛乱,但总体上说,经过安史之乱洗礼的唐朝军队在战斗力上大有提升。给南诏当头一击的是799年的那场大败,这本来是一场毫不掩饰地以劫掠土地和人口为目的的入寇,吐蕃与南诏联军出动十万兵力入侵剑南西川,但受到了唐廷名将李晟的阻击,吐蕃与南诏的联军遭到迎头痛击,损失惨重。这次惨败让异牟寻大为惊恐,立即将南诏的都城迁往羊苴咩城,但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吐蕃的横暴又激起了他的愤恨,南诏被要求缴纳更重的贡税、征集更多的士卒,以补充吐蕃在败战中的损失,并且吐蕃的军队要占据南诏的战略要地。

南诏被吐蕃当成了战败的泄愤桶,盟誓的双方也因此走向。唐廷则瞅准机会开始将南诏拉入自己的阵营。这一次,唐廷选择韦皋作为剑南西川节度使,这是一个少有的明智选择,韦皋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将领,也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家。在对吐蕃的战争中,他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而这些胜利成果,又顺理成章地转化为拉拢南诏货真价实的筹码——当然,吐蕃与唐廷都先后是南诏的盟友,但一个是败绩累累且需索无厌的现盟友,一个是战绩辉煌又强力可靠的前盟友,究竟作何选择就不言自明了。

战场。《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794年2月9日,大唐贞元十年正月五日,异牟寻与使臣崔佐时,一起在点苍山神祠举行盟誓,在这份盟誓中,异牟寻回顾历史,重申南诏背弃与大唐的盟誓乃是迫不得已,引发南诏与大唐首次武力冲突的张虔陀被再度拎出来充当离间罪魁鞭尸,“念异牟寻乃祖乃父忠赤附汉。去天宝九载,被姚川都督张虔陀等离间部落,因此与汉阻绝,经今四十三年”。或许是出于谨慎,异牟寻又特意提到先前与吐蕃的盟约同样“亦无二心,亦无二志”。但如今,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向南诏“具陈汉皇帝圣明,怀柔好生之德”——换言之,是开出了更具诱惑力的丰厚条件,于是南诏“谨请西洱河、玷苍山神祠监盟,牟寻与清平官洪骠利时、大军将段盛等请全部落归附汉朝,山河两利”。在盟誓中,异牟寻咒发狠誓,若南诏“辄窥侵汉界内田地,即愿天地神祗其降灾罚,宗祠殄灭,部落不安,灾疾臻凑,人户流散,稼穑产畜悉背减耗”,而如果唐廷同样窥图南诏领土百姓,“亦请准此誓文,神祗共罚”。在南诏的山川神祗面前,这份盟誓被庄严地制成四本,一本由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进呈给大唐皇帝,一本藏在神祠神室之中,一本沉入西洱河水底,还有一本留诏城内府库,“贻诫子孙”。

在这次盟誓的六个月后,唐廷派出了一支高规格的使团前往南诏进行册封,异牟寻他特意穿着金甲,身披虎皮,出城五里迎接大唐皇帝的特使,以极度恭谦的姿态向远在长安的大唐皇帝表示臣服,跪着接受了那颗刻铸着“贞元册南诏印”字样的黄金大印。异牟寻显然懂得如何讨好天朝使臣,在欢庆宴会上特意安排了一个绝对可以赚人热泪的感人场面,他指着宫廷伎乐中一名正在吹笛的老头和一位唱歌的老妇人,告诉使臣,他们正是当年自己的曾祖皮逻阁归顺大唐时,玄宗皇帝赏赐给南诏的胡部与龟兹音声部的乐师,“今死亡零落尽,只余此二人在国”。

这个精心安排的场面确实令人动容,它不仅让人回想起双方的那段蜜月时期,对唐廷使臣来说,更会让他追忆起那个风光不再的开元盛世——那是每一个唐人企慕而又心酸的逝去之梦。但没有人真正去关注那两名乐师的命运,他们先是被唐廷当作礼物从长安送到南诏,背井离乡,当盟誓毁弃,两国交恶的四十年中,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如今,他们侥幸挨到了两国再度和好的年月,却仅仅被拿出来作为一对昔日友好关系的吉祥物供人指点观摩,而他们最终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家乡。

《长安十二时辰》(2019)中的名震长安的歌姬许合子。

这个精心安排的动人场面,以及那封对着山川神祗发下的盟誓,都在七十年后,被樊绰记录下来,樊绰从交趾射向南诏包围大军帐中的那封箭头书信中,所写的正是这封盟誓。樊绰或许期望南诏能像他们平时表现出的那样虔信鬼神,如此,当年盟誓中那些向神灵发下的严厉诅咒,或许能吓退南诏的大军,至少也能让他们为自己的背信弃义感到羞愧。

但是就像前面所看到的那样,比起号称要“贻诫子孙”的盟誓本身,在恰当的时机背叛盟誓,才是南诏的家传祖训。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南诏的每一次背叛盟誓,唐廷都能恰到好处地提供口实。唐帝国从来不缺像先前被当作离间盟誓罪魁的张虔陀一样的贪纵之徒,而这一次离间罪魁的名字换成了杜元颖。比起张虔陀,杜元颖的贪婪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位两朝皇帝的宠臣为了向长安的宫廷进献奇珍异宝以邀宠,对治下百姓重加科敛,甚至刮削军饷,这引起了戍守士兵的极度不满,而临境的南诏则成为了他们发泄不满和弥补亏空的对象,小股的进犯和劫掠时时发生,而这理所当然成了南诏进犯的绝佳借口。

距离上一次盟誓的签订仅仅过了35年,南诏便发动了对帝国剑南西川的入侵,南诏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被攻掠的州县戍卒几乎无人愿意进行抵抗,“诸屯闻贼至,辄溃”。到829年冬天,南诏几乎占领了整个西川,进逼成都,而颇具讽刺性的是,或许是为了表现自己依然遵守盟誓,所以就在南诏军队在西川大肆劫掠之时,南诏的使团依然如约前往长安朝见。

《南诏风云之忠烈者》(2020)剧照。

如果对盟誓进行咬文嚼字的严苛解读,那么南诏的这一次入侵确实不能算背叛盟誓,盟誓载明会受到神灵惩罚的行径是“辄窥侵汉界内田地”,但南诏的入侵并未占领大唐寸土,只是在撤军时进行了一番大肆劫掠,成千上万的男女特别是工匠被掳走,在武力的胁迫下一路向南驱赶,当他们到达大渡河边时,南诏将领故意惺惺作态地恩准他们向故乡道别:

“此南吾境也,听汝哭别乡境。”

恸哭之声一时传遍河岸。不愿沦为异域亡魂的人,将自己的身躯连同眼泪一并投入滚滚江河之中,数以千计。

大渡河边蛮亦愁,汉人将渡尽回头。

此中剩寄思乡泪,南去应无水北流。

欲出乡关行步迟,此生无复却回时。

千冤万恨何人见?唯有空山鸟兽知。

死战

当樊绰作为新任安南都护蔡袭幕府从事,抵达安南都护府的治所交趾城时,距离南诏在西川的那场残酷的劫掠又过去了33年。自从那次劫掠的三十年来,南诏与唐廷一直保持着相对的平静,但平静的真正原因,并非当年在神祗鉴证下的盟誓真的有力约束了双方擦枪走火的行为,而是因为双方都在忙于分享吐蕃衰败所带来的厚礼。对唐廷来说,终于可以借机收复安史之乱以来被吐蕃侵占的土地,而对南诏来说,没有了吐蕃的后顾之忧,它可以着力向南,征服东南亚大陆的领土,直到唐廷再度成为它扩张道路上的阻碍。而这一次,冲突的爆发点自然而然发生在唐廷控驭东南亚的据点安南。

沙场。《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当樊绰环顾安南局势,就会发现,这里在过去三年里发生的一切,几乎精准地踩中了唐廷与南诏在过去一个世纪里发生冲突的每一个雷点。贪纵的官员、聚敛无厌的苛政,离心离德的戍卒,唐廷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又刚好对上了南诏有史以来最好战的君主世隆——据说在他出生时,紧紧攥着的手掌中就写着“好战”两个字。

859年,有着“小太宗”之称的宣宗皇帝驾崩,而南诏王丰祐也几乎在同时离世。唐廷只要求南诏派遣使团前往长安吊唁天朝皇帝,却并未依照惯例遣使吊祭南诏刚刚过世的君主,这一切都让刚刚继位的世隆心生怨愤。而最终激怒他的,是唐廷以他的名字与早在一个世纪前死去的玄宗皇帝的御讳相同,因此拒绝对其加以册封。唐廷的傲慢导致双方之间的关系走向破裂,世隆决定自称皇帝并且将国名改为“大礼”。

唐廷在安南任命的都护李琢的贪暴与愚蠢,就像当年的张虔陀与杜元颖一样,成为了南诏发动战争合理正当的借口。比起张、杜二人,李琢的贪欲在破坏力上更具有原创性,他以斗盐换牛马一头的方式强买诸蛮部落的牛马,又寻衅处死了不愿听任苛剥的蛮部首领杜存诚。尽管他成功将境内诸蛮部落得罪了遍,成为人人切齿欲杀的对象,但或许是贪心作祟,他又将魔爪伸向了军饷,居然为此自废武装,停止向安南西北边界派遣用以防备南诏的六千名士卒。这一行动引起了戍守此地的桃花蛮首领李由独的怨怼,长期以来,李由独的部落与派遣来的唐朝戍卒一同为唐廷戍守这方边境,合作无间。但李琢突然裁减了戍卒,让他孤立无援地暴露在南诏的射程之内。于是,在南诏拓东节度使的招引下,李由独和他的部落倒向了南诏。受到李琢贪暴搜扩的诸蛮部落,也将南诏视为解救自己的救世主,追随、说服、甚至怂恿这位新继位的南诏统治者世隆进攻安南,自己甘愿充当带路先锋。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作为蔡袭的情报收集人员,樊绰对诸蛮部落的离心离德了然于心,862年初夏,就在他抵达安南不久,他就受命率领一支二十余人的小队潜入南诏控制下的诸蛮部落,与他们的首领接触谈判,企图找回几个盟友。但最终他只能得出一个令人遗憾的结论:自李琢贪暴的统治数年以来,诸蛮部落已经与唐廷离心离德,南诏如今俨然成为他们的盟主,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段兵家名言或许道理不错,但它的成立需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对战双方势均力敌。而在862年,唐廷与南诏在安南的势力已经强弱可判,南诏已与诸蛮部落结成坚固的反唐联盟,而蔡袭所有的,仅仅是从内地荆、襄、徐、鄂等道调遣的士兵,虽然号称三万大军,但他们从北方远道而来,水土不服。比起南诏联军的团结一致,蔡袭还面临着腹背受敌的打击。

岭南西道节度使蔡京是唐廷任命的诸多贪暴官员中的一名,他不仅贪婪残酷,私设炮烙之刑,治下军民怨声沸腾,更嫉妒蔡袭深得军心,于是上奏捏称南诏军队早已远遁,边境无虞,蔡袭继续留下如此多的戍卒乃是“武夫邀功,妄占戍兵,虚费馈运”,请求朝廷下令让戍兵“各还本道”。

安南局势危若累卵、南诏虎视眈眈的奏报并非没有送达朝堂御前,蔡袭写下了“十必死状”诚挚地恳请留下戍兵五千人以防备南诏随时可能的突袭,但这些呈送庙堂的急迫奏章,依然没有扭转朝廷罢兵决心。朝堂的决定,在今天看来不啻自毁长城的荒唐之举,但个中理由却并不难以揣测。对远在长安的朝廷君臣来说,比起南诏可能发生的侵略,武将拥兵自重才更值得防微杜渐。尽管蔡袭在当年出击吐蕃的战争中,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才智、勇敢与忠诚,但在朝廷眼中,他依然是个比南诏更加危险的武夫。而安南,无论距离朝廷再远,都是长安的一块飞地。

同僚的谮害、朝廷的猜忌,最终将蔡袭和他麾下仅剩的数千将士推上了死地。就在这一年冬天,南诏十万联军包围了交趾城。

樊绰见识过诸蛮部落的勇猛,在他调查的情报中,他细致地描述了诸蛮部落的形状,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诸蛮之一,是扑子蛮。他们是天生的战士,“勇悍矫捷,以青婆罗缎为通身袴,善用白箕竹,深林间射飞鼠,发无不中”。蔡袭在战阵中生擒了一名扑子蛮,对他严刑拷问,一言不发,甚至截去他的手腕,这名勇敢的俘虏依然咬紧牙关,不发一声。

比起城外南诏联军的团结勇敢,城内困守的将士情势每况愈下。樊绰以平静地语气记述了一桩骇人的事件,蔡袭率部用小枪俘获了一百余名寻传蛮,这些蛮人的下场是“江西将军士取此蛮肉为炙”。这意味着城内守军已然面临绝粮,到了以俘虏肉为食的地步。

最终的决战发生在863年2月28日,坚守近两个月的交趾城终于被南诏联军攻陷,蔡袭率领将士与敌军进行了激烈的肉搏,他身上中了十余箭,左臂中箭,但依然且战且退,身边的随从尽数牺牲,他依然在力战,直到他看见长安派来的监军宦官的船只舍弃了这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们离岸远扬,他不愿把自己的身躯留给敌人作为邀功的战利品,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大海。

来到海边的,还有来自荆南、江西、鄂、岳、襄州的四百余名将士,他们在战阵中骑马砍杀,终于突出重围,但却发现没有船只。

《长安十二时辰》(2019)中的普通的戍守士兵。

眼前汪洋滔滔,身后追兵迫近。可以想象,这群遍体鳞伤的将士,已然陷入任人宰割的绝境。但绝望中却发出一声怒吼,都虞侯元惟德、管都头谭可言,军判官傅门——这些注定会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对着那些连名字都来不及留下的同袍们高声喊道:

“诸儿郎等!水次无船,入水必死!与诸兄弟每一个人杀得两蛮贼,我辈亦得便宜!”

于是他们转身,手持陌刀,面对着奔袭而来的敌军,怒吼着冲去。

长安不止三万里

海水与血水的味道如此相近,都是带有一股咸腥的味道,是否正是因为有太多的生命葬送在大海里,才让海水沾染了血水的味道?城池焚毁的滚滚浓烟直冲天际,赤红色的火光映照着海面上殷红色的鲜血,樊绰在水中游着,竭尽全力地游着,直到游出这片血红色的天与水。

他并非全然贪生怕死,他无数次想过,如果他会操弄刀剑,他愿意与那些转身杀回去的同袍一起冲锋陷阵,然手中的陌刀在掉落地上之前,狠狠地饱饮敌人的鲜血。

但他不是将士,他只是个文人,一个跟随在主将身旁撰写文案的幕府从事。他不必死,也不能死,不仅仅因为他的臂肘上紧紧地系着安南都护的印信,更因为,他所经历、所目睹的一切,它们需要被记录下来,而自己是唯一能够这样做的人。

就权当是为自己求生找一个借口吧。樊绰凝视着手腕上那块圆圆的伤疤,正是在城破的那一日,被敌军射中留下的痕迹。他毕竟不是士兵,只是一名文士,好在,尽管它依然不时疼痛,但并没有痛到他无法写下这些故事:从南诏建立到安南沦陷,那些盟誓、那些背叛,那些贪暴、那些勇猛,以及那些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忘怀的创痛与悲伤。主将蔡袭蹈海自沉,随从家人七十余口都被杀死。四百余名转身赴死的勇士在斩杀了两千余名敌军之后,也慷慨成仁。自己的家人也沦没战场,恐怕如今也成了异域亡魂。南诏恼恨于唐军激烈的抵抗,在占领交趾后血洗屠城,被杀与被俘者据说有十五万人之众。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玄宗皇帝时代的那场惨败,至少还有成批的诗人们不吝才情,去遥揣、去想象、去哀悼、写出了传诵至今的不朽诗篇,但如今自己亲历的这场血战,却无人愿意提笔为那些亡魂写下只言片语。或许有,但也只是鲜为人知,只有半个世纪后,一本名为《北梦琐言》的笔记中,记述了一则无名诗人为那些从征未还的许州士卒写下的一曲讽刺的挽歌:

南荒不择吏,致我交趾覆。

联绵三四年,致我交趾辱。

懦者斗则退,武者兵益黩。

军容满天下,战将多金玉。

刮得齐民疮,分为猛士禄。

雄雄许昌师,忠武冠其族。

去为万骑风,住为一川肉。

时有践卒回,千门万户哭。

哀声动闾里,怨气成山谷。

谁能听鼓声,不忍看金镞。

念此堪泪流,悠悠颍川绿。

樊绰当然没有听过这首诗,就像这首诗的作者没有留下姓名一样,这首诗也注定会尘封在枯卷书页之中。被人遗忘。就像长安城中那些衣朱紫、腰金玉的衮衮诸公们,不会去费心记得数万里外,帝国极南之边一个士卒的名字一样,尽管他们在边疆绝域浴血厮杀的目的,正是为了端坐在这座煌煌帝都中的上位者们一颗野心、一份欲望,甚至仅仅是一个念头。

沉沉暮色终于吞噬的夕阳的血红,这般景象,想必在遥远的交趾也会上演,就像长安恼人的蝇蚊,在那里会变成嗜血杀生的毒虫。空中明朗的圆月同时照耀着安南沦陷的残垣断壁,与长安繁华的街市。盂兰盆中杂宝香花争奇斗艳,巨大的灯轮燃起了千枝烛光,宛如逝者的亡魂散发着幽光。梵呗此起彼伏响起,恭请诸天神佛接引这些亡魂早登极乐。但樊绰知道,那些超度的经文,都不是为他们而念诵,经卷的题记,那些佛幡上的金字墨书,都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对他们来说,长安是他们生前死后都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长安,不止三万里。

作者/李夏恩

编辑/罗东

校对/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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