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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腿受伤(梦见腿受伤流血是什么预兆)

时间:2023-10-11 01:53:31 作者:隐身守侯 来源:用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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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品类-梦见床腿断了

梦见床腿突然断了,这是个不祥的预兆,表示你的工作事业会因为公司的人事变更,把你的职位撤换掉了,你会因此受到重大的损失。

  梦吉凶指数

  吉凶指数:78梦见右小腿断了恢复原样,一般腿断了是指遇见困难,恢复原样则说明你将顺利度过难关!

  梦见扶手椅的一条腿断了,暗示会被降职,或被调到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岗位上去。

2021科幻春晚|2051年的冬眠养老,每年春节醒一次

骆灵左/“不存在”微信公众号

【编者按】2021年春节,由“未来事务管理局”举办的科幻春晚再度回归。澎湃新闻也再次和未来事务管理局合作,参与到这台最有年味的科幻春晚当中。今天,为你带来2021年科幻春晚的第一篇故事。

老龄化,当今社会的紧迫议题,也是80、90后很快就将面对的问题——我们这一代人的晚年生活将会怎样。这篇小说设计了一套巧妙的解决方案:老人们过了六十岁就要进入冬眠,每年春节才可以醒来活动一周。这样的规则下,每年醒来的老人会做些什么?未来的中国家庭又将怎样过年?

一年之计

作者 | 骆灵左

科幻奇幻作家,2002-2012年在国内多家科幻奇幻杂志从事编辑出版工作,曾用笔名阿豚。代表短篇作品《成都魍事》《梵天》《大道》《你踏入同一条河》等,亦被数次收入年度最佳科幻奇幻选集中。长篇小说《无主之地》即将出版。

黎耀宗敲敲门,里面传来父亲黎光远的回应:“进来吧。”

老头看看他手里的平板:“又遇到难题了?你要是小时候好好学数学,也不至于总要搬老将。”

黎耀宗苦笑:“爸,我知道,等星星出生,从小抓数学!”

“一年之计在于春,明年春天我就该抱孙子咯——这回是什么?”

“非线性支持向量机中的高斯核函数映射……”

平板上的代码和算式密密麻麻,黎光远拿起手写笔,在上面边改边说:“你自己也要补补课,再过半年,我就得冬眠了,到时你找谁去?不过呢,技术问题从来不是问题,明年你三十岁了,得赶紧努力转管理岗,不要像我,三十五岁还是码农,下岗。”

“爸,冬眠这事儿,我看了公司文件,咱们家按员工价,首年八折,第二年到第四年分别为七五折、六八折、五九折,第五年开始固定为五折。我的员工积分还能换购……”

“行了行了,他妈的这帮孙子,我年轻时候公司搞双十一,产品经理整天弄些小学数学题折腾用户,什么折上折,积分购,拉人砍价,定金膨胀,养猫养鸡养牛……别跟我说这个,我PTSD。”

他把平板塞回儿子怀里。

“好了,”他长出一口气,“做做题也好,保持大脑活跃度,希望冬眠的时候能做点美梦吧。”

半年后的2051年除夕,黎光远守到孙子黎星星诞生,他喜上眉梢,拍拍儿子儿媳的肩膀,说:“赚了赚了,多少老码农没活到见孙子呢……耀宗,你要好好养娃,家务事做起来!别让你媳妇受累!小梅啊,耀宗不听你的话,你就给我留言,他敢偷懒我抽他!那么,你们仨的小家庭,我老头子暂不打扰了,咱们来年再团聚过年!”

过了元宵,黎光远在儿子陪同下来到蓬莱冬眠中心。

“黎先生,我是您的导眠专员娜娜。”身穿淡蓝色连衣裙的美丽少女甜甜笑着对他说。

“行啦,一打眼就知道你是仿生人。”黎光远懒洋洋地说,“赶紧例行公事,开始你的表演。”

“那就不耽误您的时间啦。尊敬的黎光远先生,出生于1991年1月28日,截至今天,2051年2月28日,您已年满60周岁零一个月,感谢您自愿选择冬眠,感谢您选择蓬莱冬眠中心……”

“选别家也没折扣啊。”黎光远嘴巴不饶人,“再说不冬眠能干啥?养老压力这么大,整天啃小年轻,像话吗?”

“爸,你少说两句吧。”黎耀宗苦笑,“我们主管在终端那头能听到。”

“嗐,怕什么,好吧,给你个面子,八折也是优惠,挣钱不容易。”

娜娜识趣地插入:“接下来给您介绍一下:您从60周岁起到70周岁,每年春节前一周将会复苏,回家和家人团聚,啊,我刚刚获知,您家添了小宝宝,恭喜您!好消息,本公司有专门的母婴频道……”

“再播广告老子就换地方了。”

“抱歉。复苏时间为两周,如果想要过了元宵节再进入冬眠,需要额外付费,不过黎耀宗先生是本公司的优秀员工,所以您享受额外的多一周活动时间,费用全免。”

“这还像点话。”

“70周岁后,从71周岁开始,您将进入深冬环节,不再享受每年一次的复苏,不过在进入深冬之前,您有一次机会,选择进入深冬,或彻底退出冬眠服务,以自然人的身份回家养老。”

“谁知道到时候养老金够不够呢?”

“那就不清楚了呢亲。”

“进入深冬会怎么样?”

“深冬状态将一直持续到90周岁或更晚,视身体状况决定,90%的用户都是在90岁左右退出深冬,从此不再冬眠或深冬,凭积累的环保积分可以兑换不少奖励呢。”

“耀宗啊,深冬还早,老子现在有点打怵,先不想十年后的事情吧,冬眠吧,这个没什么吓人的。”

“嗯,爸别担心,冬眠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小姑娘,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您签署这份协议就行了。”娜娜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嚯,纸质合同。”黎光远戴上老花镜,翻动纸张。

“您把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的方框打上勾……”

“别催,我知道你们肯定有套路,瞧瞧,这‘共享协议’?共享啥?”

黎耀宗解释:“爸,这是匿名上传协议,一些用户的体征数据和被动反馈,用于优化冬眠环境,不影响的。”

“真匿名还是伪匿名啊,嘿嘿,你跟老码农说这个,就这么相信公司?算了,我懒得跟他们斗了。”他一口气把一排小方框都打上勾,然后说:“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啦。”

2052年春节前,黎光远第一次复苏。

星星一岁了,粉嫩,懵懂,不怕生,黎光远抱起他,星星用手指戳爷爷的鼻孔,老头笑了,扮鬼脸逗他。

黎耀宗还是没升入管理岗,小梅升职了,她现在是警队的文宣部二把手。

元宵节后,黎光远回到蓬莱,冬眠之前,儿子问他:“爸,您这一年做了梦没有?”

“没有哎,一次都没有。”

“那会不会觉得睡了很长时间?”

“有一点长,不过还好,我年轻时候,996007,你懂吧?现在你们的工作环境好多了,哪吃过那种苦啊,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冬眠挺好的。”

他望着大厅里陆陆续续进来的老人和陪同的子女,有点出神:“2019年秋天,我跟你妈刚开始谈恋爱,那时我挣钱多,精力好,你妈也不差,经济一片大好,前途一片光明,未来的幸福招着手……结果2020年从年头到年尾,太他妈刺激了,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见证历史,你上学时学的历史课就是我们那代人经历的一切!一整年,我跟你妈就没见过面!后来经济复苏也是一波三折,你小时候,全世界又遇到自然灾害,粮食减产,咱们国家毕竟有种族天赋,外头可惨了,特别是非洲什么的,饿死了好多人啊,你妈和我刷微博刷到双双抑郁,然后我们把所有社交网络都卸载了,苟下去。”

“爸……”黎耀宗轻轻抱了抱老头的肩膀,“时候不早了。”

“嗯嗯,催着你爹上路呢。”黎光远躺下,“明年见。”

“爸,明年见。”

2053年春节,星星两岁,家庭和睦,万事顺意。

2054年春节,星星三岁,家庭和睦,万事顺意。

2055年春节,星星四岁,家庭和睦,万事顺意。

2056年春节前,黎光远醒来,娜娜面带微笑看着他。

“我儿子呢?怎么没来接我?”

“黎耀宗先生正在参加临时会议,脱不开身,他让我来接您。”

“小混蛋,我得好好教教他——永远,记住:永——远!别把公司的事儿放在家庭之上,没有任何工作值得牺牲家庭!我说娜娜,你虽然是个AI,我也不怕教坏你,导致你觉醒灭绝人类什么的——你也没必要给公司这么卖命,哎,你有命吗?”

娜娜的嘴角缓缓勾起,一笑。

黎光远打了个冷颤,闭嘴穿衣服,走出蓬莱的大门,一辆黄色出租车停在载客区,他走过去刚拉开门,忽然一辆黑色SUV滑行过来,车门打开,黎耀宗跳下车:“爸!”

“你小子?”他歪头看看车,“失业了?开始跑出租了?”

“您说什么呀,这是咱家的车。”

“拿了年终奖就瞎买是不是,别提前消费啊我跟你说,我那代人好多上了分期的车……”

黎耀宗哭笑不得:“爸,我升职了!我现在是管理层了!副总!”

“哎,老师傅,走不走啊?”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问。

老头摸了摸外套,里面有一小叠传统纸钞,这是给冬眠苏醒者安心的备用金,他掏出张五百元钞,面无表情递给司机,放大嗓门:“我儿子升职了!来接我了,你也沾沾喜气,拿去喝酒!喝酒别开车啊!”

司机笑嘻嘻地接过来,大大夸了几句,黎光远绷不住了,也跟着大笑,上了儿子的车,只觉胸中畅快无比。

当晚黎光远一家四口在逢年过节才去的瑞斯拜大酒楼订了包间,他像个老领导听取汇报一样,手里捏着酒杯,听儿子讲述去年公司遇到的风浪:上有财阀的金融战争,股权交割、资金流潮起潮落;下有地方业务员各为其主,拉帮结派聚众斗殴……黎光远边听边摇头:“唉,三十年过去了,商战跟我年轻时相比也没啥进步呀。”

黎耀宗因为技术过硬又不贪小便宜,反而渔翁得利,风波之后,升职加薪,现在大家也不斗了,又互相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爸,您要是不想继续冬眠的话,我现在也养得起一家人。”

黎光远点点头又摇摇头:“冬眠呢也没什么,整体来说,老龄化这么严重,老人们一年醒一次,对环境资源也是个保护吧,吃得少拉得少,反正我们对社会的财富增加约等于零,严格来说是负产出。嗐,这是高层次的说法,宗宗,现实点说吧,你这个位子是捡来的,不是否定你的能力啊,可要是再搞内斗,你还站得住吗?你的本事又不是跟人斗。爸爸老了,帮不上你的忙……”他轻轻抚摸星星的脑袋:“你现在也是个爸爸了,你要对星星负责,不是对我负责。”

“爸……”

“别说了!喝酒吃肉!你要是真行,明年我复苏看看你还是不是副总,是的话再说!小梅,来,你也喝点,宗宗升职了,有没有在家装大爷?”

“没有啦。”小梅笑着说,“爸爸教育得好,耀宗还是很顾家的。”

“我看他就是胆小,你又是警察,你俩都忙的话,找个佣人呗,现在智能机器人还可以啦,又便宜又耐用,也不会造反。”

烛光摇曳,觥筹交错,虽只有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却热闹而温馨,黎光远整晚都合不拢嘴,只觉满世界的幸福都洋溢在周围……

饭后,小梅带着星星先上车,开启自动驾驶模式,黎光远摆摆手:“喝多了,想走走,别吐在车里,多麻烦。”

“爸,我陪您走走。”

“行吧,小梅,你带星星先回家。”

“爷爷喝醉啦!”星星对他做鬼脸,“臭臭的!”

“嘿,小兔崽子!”他跑到车窗前,抓着星星的耳朵,用脸蹭小家伙的脑门,星星咯吱咯吱笑起来,回荡在地下车库中。

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男人走近儿子,那人戴着口罩,手揣在衣兜里,黎光远莫名从脚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松开星星朝他们走去。

那人低声问:“您是黎耀宗先生吗?”

黎耀宗答道:“是的,您是?”

“去死吧。”男人平静地说,手伸出来,一把冰凉的三刃刺刀猛地扎入黎耀宗左胸口,又,再用力扎在他胸腹之间,向上搅动,黎耀宗弓起身子咳咳连连,血流如注,黎光远脑袋轰一下炸了,他嚎叫着扑向凶手,对方拔出刺刀,朝他大腿上捅了一刀,黎光远摔倒在地,就在儿子身边,他扑腾着站起来,疯狂大喊着,死死抓住凶手的衣襟,对方没想到他这么顽固,吃了一惊,狠狠踹他的脸庞,黎耀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他隐约听见小梅的惊叫,血流沿着他的眼睛流下……“别过来!快救宗宗!”他记得自己这么吼,然后他挺身抓住了凶手的口罩,扯了下来……他看见那张脸,那是一张有点仓惶,又有点死气沉沉的老人的脸……陌生……谁……为什么……他的意识在模糊,手腕松软,杀人者挣脱开来,转身跑走……黎光远跪在地上,爬向儿子,他的手指颤抖得像风中的树枝,在死者的脸庞上刮擦。

“宗宗……我的儿子……宗宗,宗宗,宗宗……你不要死,咱们家才刚开始……宗宗,你看看我……宗宗!爸爸在这里,爸爸不会让你死的!”他抬起头,泪眼恍惚,小梅已经哭得脸通红,星星傻傻地站在大人们身后,看着这一切,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袖。

星星没有爸爸了。

这个声音轰隆隆回荡在黎光远的颅内,他双手张开,向虚空中悲愤地抓着,似乎能抓住刚刚逝去的幸福,似乎能抓住那个毁灭一切的罪魁祸首。

随后他昏了过去。

黎光远轻轻推开家门,蹑手蹑脚往客厅走,从一进屋他就知道,这回能抓现行了。

黎耀宗正在沙发上咬牙切齿地狂按手柄:“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

他缓缓站在儿子背后,少年还在跟屏幕上的巨型BOSS鏖战,浑然不觉自己已悄然面临(背对)着现实中的另一个BOSS。

黎耀宗挥起手臂想要给小混蛋后脑来一下,不对,新闻上说,打后脑容易打死孩子,要么就打傻了。他看看花瓶,摇头,花瓶很贵,碎了也不好收拾;再看看棒球棍,摇头,又不是仇人……再看看鸡毛掸子……什么年代了哪还有鸡毛掸子,只有自己小时候吃过亏。

要不拿可乐浇头上?不行,布艺沙发,可乐糖分高,弄不干净,黏糊糊的……

“爸,你想好了没有?”黎耀宗忽然头也不回地说,“要不你也来玩两局?我刚才又死了。”

他有点丧气,坐到沙发上,拿起另一个手柄,说:“宗宗,你又玩游戏,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选好了角色,他侧头看了一眼儿子,手柄啪嗒掉在地上。

黎耀宗的嘴角流着血,胸前晕染着碗口大的血渍,伤口正往外汩汩流淌鲜血,黎光远哆嗦着去捂伤口:“宗宗!你怎么了!是谁——”

“爸爸,没什么,我只是死了。”小男孩一脸平常,“被怪杀死了,你看见了,不是吗?”

黎光远哀嚎一声,猛地坐起来。

百叶窗没有拉紧,微光衍射成朦胧的亮,他双手捂脸,老人的眼泪从指缝中溢出。

宗宗……

心头感觉有点怪,这是儿子家吗?跟记忆中不一样,他升职后换了房子?到处灰蒙蒙的,泛着暗绿。

黎光远下床,这是医院?我好像受伤了……他拉起百叶窗,脱下裤子看大腿,没有丝毫伤痕,他茫然看向窗外,浑身一震。

数千枚五颜六色的气球组成的如小山般的气球簇,漂浮在外面的空中,距离他只有几十米,就像一朵巨型的鲜艳蘑菇,它缓缓上升,下面吊着一座木屋,这画面似曾相识,木屋里有个老头子和一个小男孩吗?仿佛听见了他的猜测,木屋门打开了,一群摇头晃脑的玩偶沿着弹出的红地毯走出来,敲打着手里的乐器,曲调怪异。铁皮企鹅,敲鼓士兵,芭比娃娃,塑胶超级英雄手办……有几个走在红毯边缘,被旁边的小人突然一脚踹下去,它们跌落,发出漫长的尖叫。

下面是什么?一片虚空吗?黎光远心里升起惧意,地板好像在晃……不是错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这间病房的外壳,一堵金红色的围墙从窗外平移滑过,表面密布鳞片,几十秒后,他看见这头金鱼的全貌了,气球和木屋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火柴盒,金鱼悬游在空中,朝着天顶远去,摆动的淡金色长尾犹如长虹。

这一定是梦。

他端详手指,指尖发痒,冒出了透明的水疱,他慌忙搓着指尖,但水疱仍旧长大,直到葡萄大小才停止膨胀,他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只玻璃杯,想砸碎弄成碎片割开水疱,然而玻璃杯却牢牢粘在指尖上甩也甩不掉……黎光远愣了愣,他又抓起别的玩意儿,也被水疱牢牢吸附住——它们变得扁平了,犹如吸盘。

真荒唐……我得离开这里。

他走向房门,想了想没有用手去推,而是一脚踹开,然后房屋倾斜,把他“吐”了出去,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躺在草地上,真好,总算是踏实的地方了,他坐起身,看见面前的几个怪物,忍不住叫了一声“我操”。

羊头人眯起眼睛,手里的茶杯冒出手绘风格的热气,它对旁边的两个家伙说:“瞧,又一个。”

人头鱼身和鱼头人身的怪物一起望向黎光远,它们从茶座上起身走来,黎光远连连后退:“别过来!”

这片草坪也就十几平方,他退到边缘,周围是茫茫不知深浅的灰色迷雾笼罩四方。

“别紧张,蛙先生。”

“啥?”

“他还没搞清楚自己是谁,在哪儿,慢慢给他解释嘛。”羊头人说。

人头鱼身的美男子挥了挥手,黎光远眼前一阵空气扭曲的画面,他听见旁白:“嗯,没给自己的记忆加密,果然是个小白。”

“找到文件头信息了。”

纷乱的画面快速剪辑,他看见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从课桌变成工位,从两眼发亮变成两眼发直,盯着屏幕上的代码……

“这都是无关信息,从最近这次开始。”

黎光远看见小梅抱着浑身是血的黎耀宗。

“宗宗……”他轻声呼唤,泪水滴落。

他看见自己追上凶手,抓落对方的口罩,他屏住呼吸,却看见对方的脸是一团椭圆的黑色马赛克。

“哟,蛙先生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了。啧啧。”

他又看见闪烁的警灯和救护车灯……人们将他抬上担架……人群中星星的眼,小梅染血的手臂抱着星星,这让他略微放心。

他被拉到医院——不,不是医院,虽然看上去很像,可黎光远认出来,这是蓬莱冬眠中心。为什么把我拉到这里?医护们围着他,人人都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无影灯让他害怕,他看见自己在挣扎,喊着耀宗的名字……

蓝色的针筒扎入血管,他睁着的双眼缓缓阖上,那纷乱的画面也一片漆黑,同步熄灭。

“蛙先生?这就是您的回忆。”

黎光远跌坐着,愣愣出神,他问:“我死了吗?”

“NONONO,”山羊头取下单片眼镜,用一块丝帕细心擦拭,“您怎么能这么沮丧呢?欢迎来到老人梦乐园。”

“我还是觉得老人梦宇宙更有气势。”一直没说话的鱼头人身怪说。

“蛙先生,来到这里就不用再害怕了,这里跟外面不一样,是绝对安全的领域。”

“等一下,为什么老是叫我蛙先生?你们认错人了吧。”

山羊头停下手里擦拭的动作,手指微微一弹,镜片嗡一声飞到半空,落下时膨胀成等身镜,斜插入草地内,就在黎光远面前。

他看见镜面中的生物:浑身灰绿色的皮肤,绘有白色花纹,硕大的三角脑袋盯着镜面,两只大眼睛缓缓眨动……他举起手,镜中的生物也举起手,指尖的透明水疱不知何时已成小吸盘状,指缝间生着蹼。

“蛙形态也不算很稀罕啦,千分之二的概率,我们没兴趣知道你的凡人姓名,来吧,忘掉凡尘俗世,一起建设魅力无穷的老人梦乐园吧!”

“——是老人梦宇宙。”鱼头人说。

它们带着蛙先生去拜见了乐园领主(“宇宙领主。”鱼头人插嘴),在这些不连续实体碎块之间,无数交错的银色管道互相链接,几乎每秒钟,管道都闪过一丝浮光,非人的乘客倏忽穿越。至于错落分布在立体空间内的各个实体,则介于蛙先生的认知边界:那总是下着细雨的黑色城市,霓虹灯牌鳞次栉比,汉字招牌闪烁,身穿雨衣的侦探竖起衣领,露出光秃秃的螳螂脑袋;巨大的机器人手持宝剑交战,背后的机翼展开,弹出龙的黑暗肉翅,喷射出炽红岩浆;一百万个机器猫排成矩阵,去拯救一百万个小学生眼镜侦探;丰乳肥臀的超级英雄手持红白蓝星盾,站在领操台上扭动,台下有上百个不同的超级英雄跟着跳广场舞,一名身穿黑甲黑披风,头盔像猫头的老太太冲上去,跟持盾领操员吵了起来……

领主的实体碎块位于中心地带,蛙先生仰头看见了那玩意儿,不禁吓了一跳:

那是一只巨眼。

悬浮在无极针尖上的巨眼,红色眼眶叠加着红色眉毛,包裹着白色眼球,黑瞳孔正盯着它。

“这东西看上去有点眼熟,”它说,“叫什么来着?”

“嗯,我们也记不清了。”美男子人鱼说,“我们称它为魔眼,据说设计灵感来自五十年前的一部奇幻电影,一伙小贼盗取一个魔法项链……”

“是手镯吧,我记得很清楚,上面还刻着‘般若波罗蜜’的梵文。”鱼头人反驳。

“啊。管它呢,总之,领主就住在魔眼里,它是梦空间的创始人。”

它们踏入魔眼中,这里充斥着勒洛三角的弧形风格设计语言,宫殿宝座之上燃烧着一团悬浮的永恒之火,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领主呢?”

羊头先生和人鱼/鱼人组向火焰躬身致意。

“我已经目睹了蛙先生的一切。”火焰震动着,发出粗鲁的男人声音,“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蛙先生不觉走近了一些,它的蛙蹼脚在地板上踩出一朵朵莲花,它努力思索,内心仿佛有个人影正在淡化,不,它闭上眼睛,鲜血,挣扎,儿子的手……他曾经牵着这只小手走过多少个人山人海?

“我叫黎光远。”它说,“我儿子叫黎耀宗。前几天——应该是前几天吧,他被人杀死了。我受伤了,被送到冬眠中心,然后来到了这里。”

“嗯嗯,这我都知道。”火焰漫不经心地回答,“我问的是,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我要抓到那个杀我儿子的凶手。”

“如你自己所见,以及‘三鲜’组合所见,凶手的面孔已经被人遮蔽。”

“……我不太明白。那该怎么找到这个凶手?”

“这是你的第一个提问,解答如下:有人在你的记忆沟回中加入了动态遮罩,仅凭你自己是无法消除的,你去找艺术大师秀秀,她帮得上忙。”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

“第二个提问,解答如下:自佛洛依德提出潜意识概念以来,这方面的研究一百年都没什么实质性进展,直到现在。”

“冬眠用户,注意,是冷藏保鲜的,不是冷冻的——每个人都具有潜意识,在冷藏情况下,会进入自身潜意识的深渊,形成梦境。为了避免用户在冷藏期间的脑部不可控活跃,影响冬眠质量,人们会给冬眠者注射抑制剂,不过,总有一些人突破了抑制剂的控制,那些在冬眠前处于强烈的表层情绪下的老人,那些胸怀愤怒、绝望、不甘、焦虑、期待的老人们,会做梦。”

“你是说我在梦里?可你说的这些东西我根本不知道,我不可能梦见我不懂的东西。”

火焰笑了笑,火星跳跃:“没错,你确实在梦里,并且我所说的你确实不知道……你曾经是个喜欢看科技新闻的老程序员对吧,难道你就没有持续关注过脑机接口吗?很简单,你在不同老人们的互联梦境中,我将它称之为‘万镜齐亮’,这是我新想的第十六版名字,谐音暗示‘晚景凄凉’,三鲜组合觉得怎么样?”

“既有中国式的古典美学感,又有古希腊的阿基米德风骨。”

“好啊!妙啊!”

“应该是从《西游补》中的‘青青世界,万镜楼台’引申的灵感吧!”

“咳,好了好了,蛙先生,你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

蛙先生扁着嘴,望着手指:“为什么我变成了青蛙,以及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像人?”

“这涉及到他人隐私,我只回答关于你的部分:梦境是一种自我补偿机制,你变成青蛙,有几种可能的解释:你知道自己被冬眠了,青蛙会冬眠的。那为什么没有变成蛇呢?因为你目睹了亲人的被害,你想要抓住他——这是你手指变成具有吸力的蛙蹼的缘故,最后,你可能对青蛙有什么童年情结,这很重要。”

蛙先生张开嘴:“我得去找你说的那个艺术大师秀秀。我应该问你她在哪儿,而不是问刚才那个没什么用的问题。”

“蛙先生,三贤者会帮你找到秀秀。咱们都是码农出身,技术问题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看到凶手之后。”

“谢谢你们。”

“别介,我们都是老头老太。”羊头先生说,“没有任何一个老人,会容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那么您找到凶手后打算怎么办呢?”

“我儿媳妇是警察。”蛙先生顿了顿,“但我要亲手杀了他。”

黑暗消褪,黎光远睁开眼。

2057年春节前。

他躺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坐起来,端详着双手,这是一双老人的手,皮肤松弛,骨节肿胀,年轻时候敲键盘太多了。

“黎先生,梅女士和星星小朋友在等着您。”娜娜柔声说。

“嗯,我这就出去。”

星星见到他,过来抱着他,把脑袋埋在他胸口:“爷爷。”

他抚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抬眼:“小梅,你辛苦了。”

小梅的胸口缀着一朵白花。

“爸,我带您去看看耀宗吧。”

公墓建在河边,黎光远站在墓碑前,看着耀宗的照片,每隔几秒就轮换一张,他也不知看了几个循环了,小梅站在旁边,星星没有看墓碑,望着坡下的流水,仿佛在思考人生。

“这一年可真快。”他喃喃自语,“像一场梦似的。小梅,为什么我被送进冬眠中心了?”

“我当时呼叫了警局,救护车跟警车一起过来的,我以为是医院的车,没想到是冬眠中心的……后来他们跟我说,您作为冬眠者,体内是有生理指标监控的,他们发现您受伤就派车了。”

“那个杀人犯呢,抓到了吗?”

小梅默默摇头。

“不是到处有监控吗?”

“我们怀疑他有同伙,监控拍到他上了一辆黑车,然后跟丢了。”

“我看到了他的脸。”

小梅的眼睛亮起来:“那太好了!可以让AI进行画像——”

黎光远叹了口气:“可我没有记住。”

“怎么会?”

他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我弄清楚他是谁,是不是你就能抓人了?”

“至少可以拘捕。”

“这两天我再好好回忆一下。”他抚摸着小小的墓碑,“宗宗,爸爸会为你报仇的。”

复兴南路2102号是一处老小区,即便临近春节,小区里仍然人流稀少,这里住着的大多是孤老,最年轻的可能是门口的保安,五十多岁。

黎光远裹着大羽绒服走入小区,上20楼,电梯里一股狗尿味,内壁上贴满了家政清洁和语气露骨的老年陪伴小卡片,上门服务,包君满意。

叮一声,到了,他的手依旧揣在羽绒服兜里,走向2008号房门。

五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腰站直,那个斜靠着床坐在地上的老男人也喘着气,血沿着脸颊滴滴嗒嗒。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吧。”黎光远握紧锤子,“顾俊轩,你他妈跟我家有什么仇什么冤?啊?你为什么对我儿子下手?”

顾俊轩艰难地挺着啤酒肚,秋衣被扯烂了,血迹斑斑。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说把我的脸擦除了……”

“老天有眼。”他感到血压在升高,“说吧,我就是要弄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不然我把你一锤一锤,砸成肉泥。”

顾俊轩笑起来:“那样你儿子能复活?”

血压冲得他眼前发黑,他平静呼吸,一锤砸在顾俊轩肩膀上,甚至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顾俊轩脸色煞白,哀号起来:“你杀了我有什么用!”

黎光远又一锤砸在他膝盖上,顾俊轩抱着腿在地板上抽搐:“我想冷冻!睡下去!不要每年醒来!我要活下去!啊——”

黎光远的脚踩在他膝盖上,碾动。

“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他找我,”顾俊轩呻吟着,“只要干掉黎耀宗……就给我终生免费冬眠……还有一笔基金……睡二十年出来,我就有一大笔、一大笔钱!……我的人生就有希望了,哈哈……啊——你知足吧!”顾俊轩尖叫,“你有儿子,有儿媳妇,有孙子,有便宜的冬眠!你儿子还不知天高地厚当了副总,占了别人的位子!”

“谁的位子?”

顾俊轩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还要去冬眠……”

“我这就让你长眠,”黎光远掏出绳子,将对方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不会醒来的那种。”

门铃响了,外面有人在喊:“顾先生?”

黎光远站起来,把锤子塞回口袋,他瞪了顾俊轩一眼,后者终于松了一口气:“冷静一点,你不会当众杀人的,对吧,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小孙子等着呢……”

黎光远开了门。

身穿蓬莱医护制服的人们进来,放下担架,看着面前的一切,面色犹疑。

“顾先生,我们按约定时间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顾俊轩嘿嘿笑着看黎光远,后者脸色铁青,拳头啪啪作响,却无可奈何。

“没事,我要去冬眠了。”

“这位先生是……”

黎光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照着缓缓念道:“余晖陪伴公司,服务于特殊癖好顾客,上门服务,包君满意。有需要就打电话。”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医护把顾俊轩抬上担架,下楼,上车。

“别乱说话喔,老东西,不然你就是杀人未遂。”顾俊轩在开车前,对黎光远说,“珍惜当下,好好养老,说不定今后咱们还是冬眠的邻居呢。”

一直面带愤怒和痛苦的黎光远低声说:“没错,来日方长。一年之计在于春。”

顾俊轩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车门关闭时,他看到黎光远沉郁的脸上忽然绽开笑容。

老东西疯了吧,嘿嘿。

【春】

2077年春节前。

他从长睡中醒来。

仿生人娜娜照顾他穿戴整齐,并将平板电脑打开,他看见账户余额,数了五遍那一长串0,五亿元。

值了,他握拳,活动筋骨,跟二十年前没区别,旧伤已愈,全世界的美好在等着他。

“顾先生,您的旧住所拆迁了,您可以选择获得五千万元现金赔偿,或三百平米住宅一处。”

顾俊轩想都没想:“要房子。”

鬼知道现在房价多少钱一平?那个老破小住了几十年也没等到拆迁,如今一醒来就有这好事儿。

蓬莱的专车将他送到新家,在市中心,周边有小学、中学、地铁站、医院……他看到中介的挂牌,一平一百多万,不禁暗中咂舌。

得益于科技进步,如今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到了150岁,对于生理年龄只有60岁的人来说,等于以前的三十岁青年,顾俊轩低头看看自己的肚腩,一切都是崭新的了,他站在阳台上,端着酒杯,俯视城市,阳光斜照,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眼泪滑落。

过去的就过去了,我要从头开始。

做个好人。

顾俊轩开始健身,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没吃过这么多的苦,因为他看到了希望,以前他不懂“希望是个好东西,也许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这句话的含意,现在他知道了:有钱,有房,有年轻的时光等着他挥霍。尽管在这光鲜之下,隐约可见一桩罪行,但那算什么呢?他找人打探过了,姓黎的老东西没有对他提起诉讼什么的,只不过黎耀宗的脸在他梦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得想个办法。

他给城里城外的所有宗教流派的寺庙、教堂、教会都捐了钱,又抓紧时间结了婚,让喧嚣与热闹充斥他的生活,这很有效,他梦见黎耀宗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他的妻子怀孕,生下孩子,那婴儿的双眼正与死者相同,他大叫一声,逃出医院。

从此他很少回家,耳闻了不少风声,那个女人在跟情人们交欢时笑着挖苦他:“我真是忍着想哕的心跟他上床的,他又小又软……”

顾俊轩咬紧牙,将自己投于工作之中,起先还颇为顺利,但他很快意识到,他的知识和才能无力驾驭所拥有的财富,经历了几次三番被权贵富商的收割之后,他现在不用数五遍,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到余额了:五千万。

这笔钱在这个时代虽算不上巨款,但精打细算的话,依然能安度晚年——不!我才六十岁!我岂能就此失去我本拥有的一切?我是杀了人才换来的啊!

顾俊轩铤而走险,踏上贩毒之路,新时代的神经效力极强,他曾经试过一次,看到整个世界不过是摆放在纸箱子里的玩偶之家,他的雄心再度燃烧……

命运给他一口糖,又给他十口粪便。他得罪了黑白两道,身家荡然无存,只剩一身皮囊,游荡在街头巷尾,还欠了一屁股债,整日在惊魂不定中躲避债主或杀手,捡垃圾维生。

有一天他看到黎耀宗朝他走来,吓得魂飞魄散,他敲碎啤酒瓶,用碎玻璃片再度杀死了这个青年——之后,他才看清楚,哪里是黎耀宗啊,分明是他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他杀死了最后的希望。

他发出野兽似的哭号,用玻璃片划破自己的喉咙、血管、双眼,他看见了新的幻觉:一个羊头人,佩着精美的金丝单边眼镜,拄着黑色文明杖,左右各站着一个人头鱼身和鱼头人身的怪物,身穿西装,他们朝他走过来,那是死神和它的侍卫吗?文明杖点在他的脑袋上,它们说:“开始读取头部文件信息——这是个双关喔,嘻嘻。”而一只灰绿白纹的巨蛙,趴在商厦的玻璃幕墙上,两只灯泡大的眼睛冷漠地望着他,须臾后跳到他们旁边,对那三个怪物说:“谢谢。”

它在谢什么?

2058年1月18日,春节前一周。

他从长睡中醒来,娜娜正等着他。

“黎先生,您的生理脑波挺剧烈的呢,您做梦了吗?”

“嗯。是个好梦。”他穿着衣服,“梦里有很多好朋友。你有笔吗?再给我一张纸,谢谢。”

他在纸上记下一个名字。

“黎先生,梅女士和星星在外面等您。”

“嗯,我知道,正要给她娘俩一个礼物呢。”

“您从梦中获得的礼物吗?”

“对。”他凝视着娜娜的双眼,那双电子眼毫无感情地回望他,“你知道冬眠者的记忆是可以被读取的吧。”

“黎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们读取过客户的记忆吗?”

“本公司尊重公民的隐私权,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呢亲。”

“我在梦里的朋友们的帮助下,拿到了顾俊轩记忆中的幕后黑手的身份,还把他陷入无限循环但又每次不同的地狱梦境中,这才一年,但对凶手来说,他已经经历了数百年的折磨,这些脑波震荡都会投射在客户的冬眠舱监视终端上,而你们没有中途阻止——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

娜娜沉默不语,面带程式化的微笑。

“耀宗说过,我对你说的话,他的总监能看到。所以,我猜你们默许了这件事,是因为这张纸上写的某个人的名字,刚好也是总监先生想要除掉的人。这就说得通了:我报了仇,你捡了便宜。”

“黎先生,您的车来了喔,请您准备出行吧!”娜娜的眼睛一闪一闪,主动带路。

黎光远跟着它走到大门口,夕阳西照,门厅上悬挂的大红灯笼缓缓旋转,又是一年。

“魔眼?”他低声呼唤娜娜,不过机器人丝毫不为所动,为他拉开门,躬身行礼。

“期待您元宵节后再回到蓬莱!”它用小女生的娇滴滴嗓音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恭祝您阖家幸福圆满,新春万事如意!再见!”

责任编辑:张喆

跟着总书记看中国|三江源“生态之窗”玉树的变迁

又是一个8月,澜沧江源水草丰茂、群山巍巍,风光壮美。怒流飞下的扎曲,再次勾起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人大常委会主任扎西东周的回忆。

2016年8月23日下午,在青海省生态环境监测中心考察。 新华社记者 庞兴雷摄

  2016年8月23日,总书记通过青海省生态环境监测中心远程视频,同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昂赛澜沧江大峡谷监测点位的基层干部、管护员进行交流,希望大家在国家政策支持下,齐心协力管护好湖泊、草原、河流、野生动物等生态资源,生产生活都越来越好。

澜沧江昂赛大峡谷。 人民网记者 甘海琼摄

  天上而来的黄河水、带着冰雪礼赞的长江、南流大河澜沧江,奔流三江源在玉树。众山之宗、千湖之地、江河之源,地处青藏高原腹地、三江源国家公园核心区的玉树,这里的生态地位特殊且重要。立足生态环境最大优势,树牢“生态大州”形象,成为青海的“生态之窗”,玉树州将生态保护、绿色发展贯穿于经济社会发展全过程,扛起源头责任,切实做好“中华水塔”守护人。

  雪豹为什么重要?

  玉树自然生态系统的整体优化

  地处澜沧江源头的玉树州杂多县,有中国最大的连片雪豹栖息地,素有“中国雪豹之乡”,县域境内地貌涵盖高山、湖泊、灌丛、草原等,也是青藏高原三江源区域中野生动物重要繁殖栖息地之一。

  “我在昂赛工作的5年期间,发现雪豹和救助雪豹的故事经常出现。”站在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昂赛乡多那村扎曲河边,扎西东周再次讲起2016年救助雪豹的故事。

  2016年1月,昂赛乡年都村的生态管护员发现在路边柏树林中有一只雪豹,行动迟缓好像受了伤,随即便将雪豹送到乡政府。“当时发现小雪豹除了后腿的伤情外,头部还有多处已结痂的旧伤痕。”扎西东周回忆,救助的地方靠近人类活动区域,雪豹遭受狗群攻击后造成腿部受伤,还有些营养不良。经过20多天悉心照料,这只雪豹最终被放回了栖息地。

  正是这次救助,让玉树昂赛的这个“大猫谷”被更多人熟知,扎西东周他们也更加注重“摸清”野生动物种群种类的“家底”。

昂赛大峡谷记录到的雪豹和高山兀鹫。 李梓豪摄

  “到目前,在整个昂赛地区不到200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我们已经监测到99只雪豹个体和16只金钱豹个体。”扎西东周介绍,通过社区监测,他们在昂赛的东卡原始林区,同一个监测点位,拍摄到金钱豹、雪豹、棕熊等顶尖肉食动物栖息地重合的画面,昂赛大峡谷完整的食物链为他们的生态保护工作增添了信心。

  生物多样性是人类的安全网,保护“大猫”背后,其实是恢复和改善栖息地的整个生态链条。雪豹作为旗舰物种,数量持续恢复的背后,是玉树自然生态系统的整体优化。

  研究表明,一只雪豹健康生存,食物链至少需要上百只岩羊,支撑上百只岩羊至少需要100平方公里的草。但曾经的扎青乡深受“草原之癌”黑土滩的困扰,原生植被逐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毒杂草群落。

  黑土滩治理随之启动。“澜沧江源园区黑土滩治理我们选用的是适宜杂多地区自然条件下生长的青海冷地早熟禾、同德短芒披碱草等本土草种。”青海省林业工程监理中心驻杂多县监理负责人祁廉峻介绍,针对黑土滩、黑土滩坡,通过人工种草、补播改良等措施,恢复草原植被,增强水源涵养能力,提高草原生态系统稳定性。

杂多县扎青乡黑土滩治理前后对比图。 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供图

  自2016年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试点以来,澜沧江源园区统筹实施黑土滩治理203.78万亩,生态系统宏观结构总体好转,草地退化趋势有效遏制,水源涵养功能有所提升,湿地面积进一步扩大,草地覆盖率、产草量分别比10年前提高了3.5%和20%,雪豹等旗舰物种也明显增加。党的以来,玉树州累计投资73.3亿元,完成了三江源生态保护与建设一期、二期工程,草原植被覆盖度增长到61.8%,三江源区水资源量也增加了80亿立方米,一幅山美、水美的生态画卷正在呈现。

  不放牧做什么?

  多元化生产提供了共同发展的平台

  生态底色越来越浓,绿色发展之路越走越宽。万里长江第一县玉树州治多县,通天河穿域而过。在治多县现代综合产业园索加乡莫曲村烟瘴挂生态示范专业合作社,磨青稞炒面、炸麻花、包包子……村民们忙碌着。“这都是治多县70年县庆活动接到的订单!”

  “烟瘴挂是啥?”记者看着门口的牌子发出疑问。

  “烟瘴挂大峡谷是长江上游第一大峡谷,是长江最神奇壮美的峡谷,也是整个长江干流野生动物种群数量最多的峡谷。”莫曲村第一书记东珠的介绍中,带着些许自豪,“我们莫曲村就在烟瘴挂附近!”

  但是海拔4700米的莫曲村,常年高寒缺氧气候恶劣。再加上生产结构单一,谋生渠道窄,草场抗风险能力低,牧民收入低。自2017年以来,三江源国家公园园区“一户一岗”户均设置一个生态管护员的工作目标,让每户牧民增收21600元。

莫曲村的舞蹈队。 人民网记者 甘海琼摄

  渐渐地,村里成立的合作社里青稞炒面加工点、洗车行、舞蹈队等合作社经营模式也增加了牧民的收入。“我们的石磨青稞炒面知名度和销量都很不错,最近都没有库存了。”东珠介绍,洗车行和舞蹈队也给回乡的年轻人提供了发展的平台,曾经以传统畜牧业为主的莫曲村有了新的增收途径。

  从治多县一路向东南,玉树市扎西科草原上错落有致的甘达村跃然出现,在308省道旁的“甘达村超市”,游客将四大桶酸奶装车,“出去玩儿,正好路过多买点。”

  “最近玉树群众举家去‘浪草滩’的多,我们新上的酸奶销量特别好!”甘达村党支部副书记仁松说,货品齐全、价格合理、交通便利……都是这家超市的优势。

  2016年,甘达村以贫困户合股集中自主经营的方式,将142.08万元到户产业扶持资金投入到村集体经济合作社,开启了甘达村产业发展的序幕。

  “我们村出名的可不止这家超市。”糌粑加工厂、冷库、生态马帮、服饰加工厂、牧家乐、喜宴大厅……从最初的几十平方米的“羊圈超市”,发展到如今固定资产超过2000万元,融合一、三产业,甘达村利众专业综合合作社有了以生态畜牧业、综合超市、手工品加工为主的12项实体经济。

服饰加工厂工作的土丁扎西。 人民网记者 甘海琼摄

  “这里大概是200件藏袍成衣,都是前阵子接的订单,快完成了。”超市后面的服饰加工厂里,土丁扎西正抓紧时间赶工期。合作社的服饰加工厂成立后,有30多年裁缝经验的土丁扎西成了“大师傅”,带着村里的二十几个“熟手”接起了订单。“我们平时做的一些衣服也会放在超市卖。”土丁扎西说,没想到自己的裁缝手艺还能带着村民一起挣钱。

  超市售货员、糌粑工厂职工、牧家乐服务员、生态旅游的向导……在甘达村,合作社共计开发带动116名农牧民群众在“家门口”实现就业。“村里共解决了36个长期就业岗位、80个临时岗位,年均创造212万元纯利润,人均可实现585元分红。”仁松介绍,截至目前,甘达村集体收益累计实现1036万元。

  合作社打出了响亮的品牌,还引来了不少外州县的团队前来“取经”,几年来积攒的好口碑自然不能浪费。“这两年我们还在玉树市区开了3家超市分店!”

  “玉树牦牛”“扎什加羊”列入国家家畜遗传资源名录,玉树被授予“中国牦牛之都”称号;对标国际市场高起点谋划,文化旅游业逐步由“消耗型”向“消费型”转变;电商、物流等新兴产业扩面延伸,正在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放眼整个玉树,立足资源禀赋,发挥特色优势,“靠天吃饭、靠天养畜”的传统生产方式被彻底打破。

  年轻人带回来了什么?

  敢想敢做日子更有奔头

  调动村民的内生动力,通过“小手艺”实现村民“大收入”,敢想敢做让大家日子更有奔头。在玉树,所到之处听到最多的是这里群众思想观念的变化。

  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清冽的空气压迫着胸腔……可可西里带给人的美总是那么壮阔又苍凉。名为索南达杰的自然保护站,让我们记住了保护这片土地的英雄们。如今,这里又迎来了一批年轻人。

  23岁的才仁洛松来到保护站才一个月,他的哥哥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现在换他继续干。

  “我的主要工作是在自然教育展厅给游客当讲解员,照顾同事们救护回来的小藏羚羊。”一个月下来,照顾起小羊来才仁洛松经验很足。

  问及为什么会留在条件更加艰苦的可可西里,“我喜欢可可西里。”才仁洛松回答。

  守护这片土地的人,总是带着纯粹。他们的守望,如远方万山雨后的亮光,也照亮着玉树无数生灵的家乡。

  在才仁洛松的家乡曲麻莱县巴干乡,德曲河畔拉觉悟生态教育站也有一群这样的年轻人。

拉觉悟教育站救助的小岩羊。 人民网记者 甘海琼摄

  3年前,旦增拉巴大学毕业后回到曲麻莱,加入拉觉悟生态教育站。“这个是我们的公众号,里面记录了我们的日常,还有平时拍摄到的一些野生动物。”他拿着手机高兴地向记者展示。站里有一群用心守护家园的年轻人,他们为牧民科普野生动植物保护的知识,教牧民摄影技能,引导周边牧民采用绿色生产生活方式。

  “比如牧民们以前对垃圾分类并不清楚,但是通过教育培训,他们也知道如何处理这些垃圾,知道垃圾分类处理对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性,然后再去影响家人和朋友。”旦增拉巴说,牧民更加自觉、主动地加入到保护生态环境的行列中,是他们最大的成就。

  让人来影响人,收效最为明显。

  “现在大家看到别人拿着街边捡的废旧纸盒子换生活用品,就都行动起来了。草原上垃圾变少了,环境也逐渐变好了。”在玉树州曲麻莱县垃圾兑换绿色食品综合超市里,来自叶格乡的牧民白玛谢拉向记者讲起这家“只兑换不卖货的”超市的作用。曲麻莱县麻多乡以扎加村环保工作站为抓手,打造出三江源首个垃圾处理项目和垃圾兑换超市,建立起全乡首个垃圾回收示范点。

曲麻莱的垃圾兑换超市。 人民网记者 甘海琼摄

  “扎加村率先建成的首个垃圾兑换超市,牧民将可回收的垃圾送到垃圾分类点称重,登记留底,统一由环保工作站处置。”扎加村驻村第一书记蒋海军介绍,垃圾处置收入的30%以现金方式返还给村民,70%用以购置生活物品投放到绿色超市,牧民可在超市里兑换食品、生活用品等。

  2020年,玉树州被命名为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成为全国“无废城市”试点地区,生态文明建设取得明显成效。从群众观念转变到“无废城市”建设取得成效,玉树州成为青海国家公园建设成果的名片和窗口。

  擦亮生态名片,扎西东周说群众更加坚定了国家公园建设的信心。

  挖掘生态优势,仁松说牧民从事生产活动的渠道宽了。

  生活更有品质,蒋海军说捡垃圾这件小事就是牧民生活方式和观念的转变。

  ……

昂赛雪豹自然体验项目特许经营接待家庭益西它生家。 人民网记者 甘海琼摄

  杂多县昂赛乡年都村,昂赛雪豹自然体验项目特许经营接待家庭益西它生家,房前是绝美的丹霞和草原,屋后是滔滔扎曲和葱郁柏木林。送走了今年的第三批客人,益西它生和妻子女儿抓紧时间收拾房屋、保养车辆,迎接今年的第四批客人。

  玉树之美,美在生态。今日玉树,无数像益西它生一样的牧民通过不同途径享受到生态红利,更加坚定了保护生态环境的决心,成为生态保护的践行者。玉树这扇“生态之窗”,让我们看到了三江源地区生态生产生活的华美蝶变。

救与被救:寻找甘宇的17天

回家后,甘宇还是会做那个噩梦。梦里的山林被迷雾笼罩,模糊中只有树影在晃动,眼前的大山突然轰地一声坍塌,许多落石朝着他滚过来,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只能惊恐地喊着“救命,救命!”但每一次,他都得不到回应。

惊醒后,他总是难以走出梦境,只有左腿隐约的痛感把他拉回现实——自己此刻正躺在温暖的家中,而不是寒冷、黑暗且毫无庇护的荒野,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而不是潮湿的山地。这些都让他重新确认,自己已经从那场灾难中死里逃生。

9月5日,四川省甘孜州泸定县发生6.8级地震,导致93人死亡。甘宇或许是这场地震中最后获救的生还者,被村民发现时,这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已经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在荒山中生存了17天。

地震发生时,作为湾东水电站员工,他和同事罗永为救人和排险,自己却陷入困境的事迹已经被人熟知。但在这场故事里,还有许多陌生人伸出了援手,他们和甘宇、罗永一样,都是这场灾难中的受害者,也都是这场灾难中的施救者。

如今,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地震时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倒伏的玉米杆下生出新芽。村庄逐渐恢复了平静,湾东河照旧流淌。

10月21日,甘宇地震时受伤的左脚终于拆线。除了晚上还会做梦,他没太多时间回忆那段身处绝境的日子。生活还要向前,一级建造师考试临近,他要做最后的冲刺。

震后逃生

地震过后一个月,从猛虎岗上还能看到灾难留下的痕迹。墨绿的大山被划出一道道土黄色口子,泥石流冲毁了盘山公路,落石和大树横在路中。轰隆的滑坡声一直响,原本清新的空气,现在掺杂进了尘土的味道。

这里距震中只有10公里,周边村庄受灾严重。依山而建的房屋塌成废墟,果树和庄稼成片倒下,背着背篓的村民正在抢收玉米。逃出来的牛羊,还有满身泥的猪,在山间窜来窜去。

9月30日,前往猛虎岗的路上满是落石和倒下的树,逃出来的家猪到处窜。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平日里,这一带是个安静闲适的地方。在猛虎岗北面的湾东村,人们抬头就能望到不远处的雪山,村里有几家温泉度假山庄,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休闲去处。

村子不远处的湾东水电站,也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运转节奏。28岁的甘宇是水电站的结算员,负责统计水电站的各项工程费用。他是四川达州人,湾东虽然远离家乡,又藏在深山里,但在这里工作两年后,自称“佛系”的他逐渐喜欢上了湾东的气候、雪山,以及淳朴的民风。

作为水电站为数不多的外地人,大家对他都格外照顾。罗永就是其中一个,这个41岁的男人皮肤黝黑,高高瘦瘦,是水电站的水工,负责闸门管理和流量监测。这份月薪3000元的工作,比务农挣得多。他经常邀请甘宇到家中做客,自家院子里的猕猴桃熟了,也总会给甘宇带上几颗。

10月20日,罗永在泸定县得妥震安置点的新家。受访者供图

对甘宇来说,9月5日那天除了气温降低,他又加了件毛衣外,一切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处理完上午的工作,吃过午饭,甘宇和罗永在值班室里聊天。两人都忘记了具体的聊天内容,他们当天的记忆全部被更具冲击力的事实占据:12时52分,一阵剧烈的晃动打断了两人的闲聊,窗户玻璃瞬间“炸碎”,家具碰撞在一起,各种物件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紧接着传来像打雷一样的轰隆声。

地震来了。

两人本能地向外逃, 慌乱中,一块落石砸中甘宇的后背,500多度的眼镜掉了,他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整个人“晕乎乎”。在屋外,罗永看到两边的山体“哗哗”地往下塌,落石撞起阵阵黄烟。不久后值班室就被一块巨石砸中,成为废墟。

水电站的工人们也都四处逃生。湾东河是泸定县和石棉县的界河,地震发生时,水电站所在的泸定一侧离震中更近,山体垮塌也更严重,工人们大多蹚水过河,跑进对面石棉县的密林中。他们也最终全部获救。

甘宇本来也想逃生,但听到了身边的呼救声。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和罗永一起把两名伤员拖离了危险区。后来他才知道,他和罗永放弃的可能是条求生之路,但在危险慌乱的现场,支配他的是另一种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本能。

几分钟的时间,大坝下就只剩下甘宇和罗永,还有被救出的两个伤员,其中一个是罗永的哥哥。

湾东水电站坝高25米,设计水头高达780米。水顺着压力管道,引至下游的厂房发电,距离约十几公里。压力管道沿着山脊铺设,途经泸定县湾东村,两旁分布着几百户人家。

地震前的湾东水电站,左边是两道闸门。受访者供图

“如果大坝上的水漫下来,我们也逃不掉。”罗永发现河道里的水变少了,担心坝上的闸门出问题,洪水漫坝。他还担心压力管道破裂,自己家就在湾东村,离压力管道不到100米。“如果压力管道破了,下游村子会被冲毁,我的家也没了。”

两人商量后,决定让甘宇守着奄奄一息的哥哥和另一名伤员,罗永去开闸泄洪。上坝的水泥路上堆满了落石,罗永踩着石头,冲上二十多米高的坝肩,开动柴油发电机,提起一号闸门,洪水泄入河道。风险解除,他们也亲手堵上了自己的逃生之路——河水涨起后,他们失去了蹚水到石棉方向的可能。

十分钟后,他冲回坝底,重伤的哥哥已经快要没了气息。他把罗永喊到身边,交代了最后的遗言——他要弟弟平安活着,出去帮他看看家里的情况。

另一位伤员也很快断气。甘宇和罗永找来铺盖,给他们盖上,又一起上坝把第二道闸门打开。

天逐渐黑下来,他们错过最佳逃生路线和时机,决定先在坝上的机房躲一宿。甘宇说他那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听到山轰轰垮了一晚,睡了一会儿,又被余震震醒。”

第二天天刚亮,他们带着水和保险绳,穿上水电站里的雨衣,决定向外逃生。罗永是当地人,曾经花一天时间沿着一条小路从水电站走到过石棉方向的猛虎岗。猛虎岗往下不远处就是跃进村,罗永判断那里或许还有村民,他们也会在那里获救。

现实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小路被震断,泥石流冲出一段段悬崖,到处是落石和倒下的树木。罗永牵着甘宇慢慢走,有时用绳子,有时用手。“根本没有路,我们只能在密林里钻来钻去。”

走到山腰时,甘宇的手机突然有了信号,他给公司和家人打了电话,报了当时的位置。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地方叫芹菜坪。短暂的信号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两支救援队正在赶来。但也带来了噩耗,罗永得知,自己的母亲也在震中遇难,他失去了两位至亲。

救援队接到信息后,马上组织了营救。但上山的路损毁严重,队伍行进缓慢。

9月30日,地震后,山体出现大面积滑坡,树木均被冲倒。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天后,没看到救援队,此时甘宇已经体力不支。为了抓住眼前的希望,两人决定,罗永回大坝接应救援队,甘宇留在原地等待。分开前,罗永爬到树上,给甘宇摘了一包野果,又用安全帽给他装了溪水。

但他们误判了救援队的行进路线,罗永跑了七八个小时回到大坝,没碰见救援队。想回头找甘宇,来时的路已被泥石流冲毁,只能继续往前走。

8号下午,他赶到火草坪。在倒塌的房屋旁,他用捡的打火机点燃干竹子,一团团白烟往上升。“我打算一直点一直点,直到有人发现我。”

柴火燃了一个多小时,直升机终于来了,用喇叭喊,“是不是甘宇、罗永?”

罗永终于获救。很多人都以为,找到甘宇也近在咫尺。

荒野求生十七日

等待是漫长的。竹林密得遮住了天空,静谧又昏暗,偶尔有细碎的阳光洒下来。甘宇眼前是模模糊糊的绿,手机没电后,提醒他时间流逝的是昼夜更替。一天,两天,三天,罗永没来,救援队也没有。他的希望一点点消散,“我以为罗永在路上出事了,很自责。”

事实上,拿到罗永提供的位置信息后,救援力量马上就展开了部署。9月9日上午,救援直升机等待了一天,但因下雨未能起飞。石棉县救援力量徒步进山营救,也因道路塌方被迫中止。

9月10日,太阳出来了,迷雾散去。直升机终于起飞,罗永也跟随救援队伍坐上直升机,但在芹菜坪上空,他们并未看到甘宇。

这天是甘宇和罗永分开的第4天,阳光洒下时,甘宇听到风吹竹叶的沙沙响,他决定独自求生。他先是往下走,山下有条小河,既可以保证水源,又有可能沿着河走到大坝。但没走多远,他就被没过大腿的溪水挡住去路,途中他又被滚石砸伤腿,“当时就觉得很痛,有点走不动的感觉。”拖着受伤的左腿,他转而一瘸一拐地往上走。

他曾试图抓住一切救命稻草。行进的路上,他曾捡到一瓶驱蚊液,脚疼时就喷两下,再按一按,希望能起到止痛效果。

希望,离他很近又很远。离开芹菜坪后,他听到直升机的轰鸣,就把衣服脱下来,顶在竹竿上面使劲摇,大声喊着“救命,救命”,但没有回应。有一次,他看到直升机真的朝自己飞过来,但又突然换了方向。“本来以为有希望,又消失了,就挺绝望的。”

甘宇不知道的是,就在直升机绕着芹菜坪飞行的同时,一支地面救援队伍也正在向芹菜坪靠近。

罗永获救后,画了路线图,让堂哥罗立军作为向导带救援队上山。10号早上,罗立军带着十几名消防队员上山。他们计划搜寻两天一夜,带了搜救装备和尸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听说了堂弟和甘宇的经历,某种程度上,罗永和甘宇共同开闸泄洪,已经救过自己一次。

当天正好是中秋节,晚上一轮圆月挂在夜空,照亮层层叠叠的群山。罗立军记得,有人带了两个月饼,当时有16个人,月饼被切成了17份,“留了一小块,那是给甘宇的。”当晚气温只有5℃上下,救援队点起篝火取暖,还要把大衣盖在身上才行,“不知道甘宇是怎么熬过来的”。

9月10日,中秋节,救援人员在山上分两个月饼,他们还给甘宇留了一小块。受访者供图

罗立军事后才得知,就在他们燃起篝火的那天晚上,甘宇应该就在同一个山头的某处洼地里。夜间大部分时候,甘宇都蜷缩着身子,尽力保持身体的热量。他渴望温暖,甚至把手机砸坏,期望锂电池能起火燃烧,但未能奏效。

第二天,救援人员翻过海拔2500米的山头,到达芹菜坪。看到竹叶扒成的窝棚,白色的衣服扔在一旁,野果壳散落在地,但没有看见甘宇。罗立军顺着脚印往前,泥石流冲出的悬崖挡住去路,直径一米的大树倒在泥中。脚印中断了,“如果甘宇再往前走,活着的概率很小了。”

他们边走边拉长声音大喊甘宇的名字,茫茫山林,连个回声都没有。独自在野外的这些天,甘宇每天早中晚都会“拼尽全力”喊几声“救命”,但茂密的树林,复杂的地形阻挡了声波,他们都没听到过彼此的呼喊。

太阳就要落山,救援队不得不下撤,否则也有被困风险。他们在猛虎岗点火,让直升机来接应,有人把尸袋也扔进了火中,“希望永远也用不上”。

天色彻底暗下来,没有丝毫光亮,甘宇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黑暗中,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夜里的听觉变得敏感,蛐蛐声此起彼伏,还有不知名动物的吼声。夜再深些,这些声音也渐渐消失。“山里太安静了,好像全世界只剩我一个人。”

猛兽没遇见,蚂蝗倒是不少。甘宇经常走着走着,就看到腿上爬满蚂蝗,他能感到这些生物正在吸自己的血,但又没力气处理。只能等它们膨胀成筷子粗细,再用力扯下来。没过多久,又有新的。“我的腿一直在流血,也没觉得很疼,只顾着赶路了。”

大概往上走了两三天,甘宇摸到了掉地上的野生猕猴桃,鹌鹑蛋大小。他之前没吃过,咬了一口,很甜。更多时候,食物都是极度匮乏的。他扒过树皮,嚼了几下,没有吞下去。也见过蘑菇,怕中毒,还是没敢吃。“实在没东西吃了,饿到发昏时,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9月30日,甘宇在山上吃过的野生猕猴桃。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饿了就一直喝水,喝到饱。”一开始,甘宇是用瓶子装溪水喝,后来挂在腰间的水瓶掉了,他就直接到溪里喝。连日阴雨,草尖缀着水珠,树上冒出了绿油油的苔藓。甘宇薅了一把苔藓,用力一挤,水就有了。有时候水里还带着小虫子,他也一并吞下。

他还喝过两次尿液。第一次喝时,有些犹豫,但太渴了,硬着头皮喝下去。“为了求生,顾不了那么多。”

这些都是他在《荒野求生》节目里看到的,从没想过有天会真的派上用场。

长时间的热量缺失让他的感知力变得迟钝,他说很多时候自己甚至感受不到饥饿。但身体还是会诚实地提醒他,极端环境给他带来的变化——早上醒来,他会摸摸自己的脸,冒出的胡茬愈发扎手。裤腰也在一点点变松,直到皮带连最后的孔都扣不上,他只能把眼镜布撕成条状勒紧裤腰。连续好多天没洗澡,身上黏糊糊的,臭味也越来越重。

甘宇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大山,那种未知感一直包围着他。但他记得罗永说过,有片“草原”离芹菜坪很近,很快就走到那里,然后可以沿着公路下山。甘宇不断重复着,“很近”“很快”,鼓励自己往前走。

模糊的不仅是视野,还有时间的边界。甘宇经常走着走着,就突然“睡着”,醒来不知是何时。“就感觉时间过得很快,睡睡醒醒,好像一下子过了三四天。”

他隐约记得,自己在河沟旁睡了一天,在悬崖边睡了一天,在“草原”又睡了两天。除了逐渐逼近的人体极限,野外还藏着时刻都有可能到来的危险。地震破坏了原本稳定的山体,眼前的一切看似平静,但变化在时刻发生。有一次在山体滑坡下,一棵倒下的大树挡住了落石,他干脆在树干下睡了一宿。只是早上取水的工夫,回来时他看到树干已经砸断,自己又逃过一劫。

大概是独自走了八天,又或者是十天,甘宇终于走到了罗永提到的“草原”。那是一处高山草甸,能看到蓝天白云,也能望到下山的公路。看到地震中走散的牛羊在悠闲吃草,积攒数日的孤独感找到了出口,甘宇忍不住“搭讪”,“你们主人在哪里呀?”“怎么没人管你们?”

在“草原”上,他看到了山对面的公路,他拼尽全力想要过去,有时干脆坐在地上往下滑,结果牛仔裤破了两个大洞。他还听到了电锯声,平日恼人的噪音变得无比亲切——这是连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烟”,自己离走出去又近了一步。

但当天晚上,也是甘宇觉得最难熬的时刻。

倾盆大雨伴着五六级的大风,闪电划破夜空。甘宇躲在一棵树下,全身蜷缩在雨衣里,鞋子裤子还是被淋透。“那晚,我真的有点担心挺不过来,害怕被雷劈,也怕被雨淋失温。”

甘宇感觉那晚很冷,比之前任何一个夜晚都冷,大概只有四五摄氏度。幸亏他穿着毛衣和雨衣,上身没有淋湿,但依然冷得直打颤,只能站起来不停走动。“几乎走了一夜,没怎么睡。”

难熬的时候,甘宇会想念家人,想念把他带大的爷爷奶奶,想念常在外地打工的父母,想着自己还没尽到孝心。他还会给自己一些盼头。逃出去后,要吃奶奶养的土鸡,要吃火锅和烤肉,还要把平时刻意控制的饮料,一次喝个够。

更多时候,甘宇都在告诉自己不能死,肯定有人在找他。他相信,地震没有夺走他的生命,大山也不能。

一步之遥的救援

同样相信甘宇能走出大山的,还有他的家人。

刷到罗永获救的消息后,家人们才知道甘宇仍在失联。甘宇的爸爸甘国明急了,从广州飞回老家达州,又连夜开车前往泸定。“家里的老人一直哭,我也坐不住了,决定自己去找人。”

9月10日中秋节,甘宇的父母赶到泸定。甘宇的公司准备了饭菜和月饼,他们一口也吃不下。甘国明一端起碗,就想起给小时候的甘宇喂饭的场景,“哪里还吃得下饭?”

甘国明心里有些愧疚,自己常年在外打工,跟儿子的交流仅限于每周末的电话,甘宇会跟他聊很多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他清楚甘宇是个“懂事的孩子”,但又相信父亲必须严格,甘宇有次没有考进班里前三名,他就打电话教育儿子一番。甘宇失联后,他对孩子的唯一要求变成了“平安健康就好”。

那段时间,甘宇父母每天都往救灾指挥部跑,了解最新救援情况。

时间和希望都在流逝。救援人员一次次失望而归,有人试探着说“希望不大了”。甘国明总会强硬反驳:“他没有受伤,肯定还活着”“不可能被野兽吃了,它们遇到地震也跑了”“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不在了。”

甘国明回忆当时矛盾的心情,“害怕没有他的消息,又害怕听到的是坏消息。”

还有更多人在找甘宇。成都解除封控后,甘宇的大堂哥甘立权自驾赶往石棉县,想要亲自上山找人。甘宇的公司和家人也都在网络上发布消息,悬赏找人,希望当地村民能帮忙搜救。

一位在大坝上和甘宇共事过的焊工叫上自己的两个哥哥,把干粮装进蛇皮袋,还给甘宇买了件新衣裳,自愿山上搜救。

不同的救援力量在加入。蓝天救援队、重庆巴南救援队、宜宾筠爱救援队、北京应急管理协会等,都陆续搜救过甘宇。

9月10日,甘宇公司代表王东华(左一)与消防人员一起上山搜救甘宇。受访者供图

9月15日,甘孜州终止地震一级应急响应,从应急救援阶段转入过渡安置及恢复重建阶段。根据甘宇的粗略回忆,这天他正在从芹菜坪爬往“草原”的路上,因为缺少水源,他喝了苔藓水和自己的尿液。

也就是这一天,罗立军又带着蓝天救援队上山搜救。十几名队员来自甘孜、绵阳和江油,还有一条搜救犬。

李明康是其中之一。他是甘孜州康定人,震后一直在帮忙搬运物资和救人。得知要搜救甘宇,他和两名队友从泸定赶往石棉。与其他人会合后,一起钻进密林中。

山还在垮,一边塌陷的山路,一边是几百米高的悬崖。天色已经不早了,要不要继续前进?队员们山上举手表决。

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安全第一,少数服从多数,他们在天黑前撤下山。后来,李明康才知道,当时他们下撤的位置,距离甘宇获救地不到500米。

希望被消磨殆尽后,剩下的只有奇迹。

甘宇获救的前一晚,甘国明梦见儿子回了老家,“爸,我回来了。”他像往常一样回复,“回来就回来咯!”没过多久,甘宇又说了句“我走了”。

甘国明从梦中惊醒,外面下着雨,又是个糟糕的天气。他再也睡不着,心砰砰地跳。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没有了白天的坚强,不得不考虑儿子最坏的情况。

“甘宇找到了”

9月21日,天上飘着毛毛雨,大山被罩上一层白蒙蒙的雾,头羊晃着铃铛带队去吃草。58岁的倪太高跟在后面,他皮肤黝黑,个子瘦小,准备去找地震后丢失的羊,也顺便找人。他还带了一件彝族的“毡挎挎”,是一种浅紫色褂子,内层是羊毛,外层是防水的布料,既防水又保暖。“如果找到那个失联的人,让他穿上,暖和一些。”

倪太高家几乎是跃进村海拔最高的房子,屋旁栽着果树。他种了十几亩的玉米、大豆和花椒,还养了120只羊,13头猪,十几只鸡,靠这些养大了5个孩子。

地震来临前,山间的浓雾刚散去,淡黄色的玉米叶在风中摇摆,猫咪懒洋洋地趴在门前。先是异常的犬吠打破宁静,突然地动山摇,一块落石砸中了倪太高的腰,他猛地一闪。“如果迟几秒钟,人就完了。”

后来,倪太高被送往医院,家人也搬到了山下的出租屋里。

9月30日,倪太高赶着羊群去山上吃草。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余震停后,倪太高又忍不住跑回山上,想再看看家。羊圈塌了,羊全跑了。厨房也塌了,冰箱、微波炉和摩托车都被埋在废墟里。他还碰到了几个救援人员,在找一个震后失联的人。

9月20日,倪太高上山找回了90多只羊,但没有找到失联的人。

第二天,公鸡刚打鸣,倪太高又出门了。他钻进灌木丛,边走边“哦哦哦”喊着,那是喊羊的口令,回应他的是轰轰的泥石流声。

一个小时后,他在山腰听到“啊啊啊”的声音,以为是野猴子。“我又吼了几句,才听到有人喊‘救命’。”

声音从山上的密林传来,倪太高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有多远。看到山体右侧大面积的塌方,他吼了一句,“哦,往左边走!”他又掉头跑回家,拿了2盒牛奶和4个月饼,那是女婿中秋节送来的。

再次回来,循着呼救声,倪太高又爬了一两个小时。看到前面的树枝在动,他钻了过去,只见一个人趴在地上,挣扎地站起来。倪太高跑了上去,那个人抱着他大哭,说“碰到好人了”。倪太高拍了拍他,“没事没事,活着就好”。

眼前的小伙子浑身发抖,吃了点东西后,问:“有政府(电话)吗?告诉政府,我叫甘宇,甘宇找到了。”

倪太高联系了当地政府,对方让他拍张照片。甘宇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合照。手机镜头里,他这么多天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子,胡子拉碴,原本圆润的脸已经颧骨突起,“瘦得都快认不出了。”

9月21日,雅安市石棉县跃进村猛虎岗,倪太高(左)找到了甘宇,他们拍了一张合照。受访者供图

那张照片很快传到泸定。有家人看到后有些迟疑,但甘宇妈妈只看了一眼,就放声大哭,“是甘宇,甘宇找到了!”甘国明抢过手机,确认是儿子,激动到手止不住地颤抖。

倪太高扶着甘宇下山。遇到陡坡,他就先跳下去,让甘宇趴在自己背上,搂住脖子,他再用双手扶着两边的树,慢慢往前挪。背着将近一米八的甘宇,他有些忐忑,“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可不能再摔了哟。”

两个小时后,他们走到了猛虎岗管护站,一片可以降落直升机的空地。

“给他换衣服的时候,腿上全是伤。”倪太高说,在停机坪他看到甘宇的手一直在抖,就脱下自己的手套给他,又让家人带了套衣服上山。一只黑色手套还留在现场,另一只已掉入裂缝中。

甘宇换下的衣物还遗留在现场,记录着他17天来的遭遇:牛仔裤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裤腰绑一根绿色布条,屁股处磨出两个大洞。一双白色的耐克鞋已经开裂,鞋带变成黑色,鞋底也几乎磨平。

9月30日,猛虎岗现场还遗留着甘宇获救后换下的鞋子,鞋子已经裂开口。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后来,甘宇被转运至泸定县人民医院。直升机刚起飞不久,山上就下起了暴雨。那晚,甘宇又被转运至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经初步诊断,他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折,左下肢腓骨骨折,伴有严重感染。

在泸定县人民医院,甘国明终于见到了儿子,他拍着甘宇的肩膀,重重地说:“儿子,你比我有出息。”

回家

听到甘宇获救的消息时,罗永还在泸定县德威镇的救灾帐篷里,“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在过去的半个多月里,他一直帮忙找甘宇,却没能回家寻找遇难的母亲。

9月23日,震后第19天,天气晴朗。罗永和家人爬了几个小时山路,回到湾东村。这个距离震中不到10公里的村子,几乎全部碎在了地震里。

罗永家是一栋两层房,如今只剩下一地砖瓦。他爱种花花草草,门前摆了二十多盆花,有十几个品种。“兰花开的时候,美得很。可惜都没了。”家里养的牛羊也丢了,5只猪被压死了2只。

在倒塌的厨房里,他挖出了母亲的遗体,蹲在地上兀自哭了起来。他上一次回家,是在地震前一晚。母亲给罗永装了自己种的菜,满满两大袋。因为是老幺,从小母亲就偏爱他。那天罗永要趁着夜色,骑摩托赶回大坝值班。临走前,母亲很不放心,不停叮嘱,“路上注意安全,骑车慢点。”他没想到,这是母亲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时候,他会看着母亲照片悄悄流泪,“妈妈在天之灵,晓得我做了这些事情,应该不会怪我太晚才找到她吧?”

新的生活在继续。国庆节前夕,湾东村两百多户村民,搬进了得妥镇的安置板房。村民们排队领生活物资,空气中飘着熟悉的桂花香。

10月2日,泸定县得妥镇安置点板房,这里是湾东村村民的新家。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摄

罗永的“新家”是两室一厅,儿子的床就摆在客厅里,女儿的书桌也是。他坐在大门边,看到熟悉的身影,会热情招呼“进来坐会儿嘛”,再塞上一两个水果。

陌生的客人也来了。罗永开闸泄洪的消息在网上传开,采访的电话响个不停,有的记者远道而来。在公用厨房里,罗永招呼大家一起吃饭。毛血旺、酥肉和青菜摆上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随便吃点,要是在我们山上,还会杀猪杀鸡,肯定更丰盛。”

晚饭过后,他会温柔地询问女儿作业情况,让她试试新发的鞋是否合脚。女儿在泸定县念高中,有一天语文老师提到有个叫“罗永”的人,在地震后开闸泄洪救人。她才知道,别人口中的英雄,是自己的爸爸。

“我不是英雄,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罗永不在意那些赞誉,每当有人提起,他会腼腆地笑笑。

甘宇也是如此。他觉得比那些在地震中丧生的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活着真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在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里,他做了一场踝关节手术,度过了28岁的生日。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他就找母亲要了手机报名了今年的一级建造师考试——这个证书需要在两年内通过四个科目,他已经顺利通过三科。

夜深人静时,甘宇还是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在茫茫大山中呼救,无人回应。不过这种梦越来越少,“没啥子阴影,能活着走出大山,其他事都不算啥了。”

10月8日,甘宇恢复良好,顺利出院。次日早上,他们一家又坐车赶回达州市大竹县的老家。在那个熟悉的院子里,灶台上炖着土鸡,奶奶抱着甘宇大哭,家人们围着他问长问短。甘宇奶奶说,“没想到自己的孙子那么坚强。”甘宇说其实自己也没想到。

全家人一起拍了张大合照,爷爷奶奶紧挨着他,父母在后排笑得很开心。

10月9日,甘宇(前排左二)回到老家达州,与家人们一起拍了张全家福。受访者供图

甘宇还给倪太高打了电话,“太感谢你了,等我身体好了,我一定当面感谢。”视频里的倪太高,连连说“没事没事”。

地震过后,家里十几亩玉米依然会按时成熟,倪太高掰下玉米棒子,剥掉外壳,再扔进背后的背篓里。山上还种着核桃、猕猴桃和佛手柑,眼下正是收获的季节。

地震让罗永失去很多,但有些东西没有丢。他在废墟里,扒出了女儿的奖状,把它们重新拼凑好后,发了个朋友圈,“能在废墟里挖到这些也很欣慰!”

10月18日,罗永再次回到湾东村,在废墟了翻出了女儿的奖状,他觉得很欣慰。受访者供图

家里死了两头猪,但是震后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幸存的母猪生下了6只小猪崽。

地震总会留下一些伤痕,但灾区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节奏。在倪太高家附近不远处,一片玉米秆潦草地倒在地上,但因为连日下雨,地里又生出了新芽。

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实习生 郑欣怡 四川成都、泸定、雅安报道

编辑 杨海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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