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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女人脸上长斑因果(佛说女人脸上长斑因果最后一次月经4月27日 预产期)

时间:2023-12-30 19:27:00 作者:落荒而逃 来源:用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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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瘀在脸上是斑,淤在身上是病

女性朋友们,一定都对斑不陌生,尤其是长在脸上的斑,更是熟悉到对它充满咬牙切齿的满满恨意。

因为那些长在我们脸上的斑点,实在太影响颜值了。其实,还有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脸上长斑还很有可能预示着某种疾病呢!

那么,脸上长斑的原因是什么呢?

长在两颧部

长在这个部位的斑点要小心了,因为两颧部中央是我们人体小肠经循行的部位,两颧外侧是肾的对应区,上部是三焦经循行部位。

颧骨部位的黄褐斑多伴有气短乏力、心慌、胸闷、消化功能减退,甚至有食欲不振、腹胀、腹泻等症状,是消化系统和心脏功能减弱的表现。两颧部至耳前及上方有黄褐斑或老年斑提示肾气虚、三焦气机不畅、脂代谢紊乱。

长在外眼角下

外眼角下对应的是颈肩、上肢,此处出现黄褐斑,提示肩关节受风寒侵袭或颈肩肌肉劳损,常有颈肩僵硬、酸痛的症状,须警惕颈肩部疾患。

长在额头两侧及太阳穴

此处是两侧胆经的循行部位,若有黄褐斑,常为肝胆功能失调、肝郁气滞所致,常有消化功能减弱、失眠多梦的症状。

长在下颌外侧

如果你的下颌长有斑点或者是痘痘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暗示你脾肾气虚了。因为外侧对应的是下肢、胃经、大肠经、小肠经循行处。此处有黄褐斑提示下肢血液循环不良,是脾肾气虚的征兆,常有下肢酸痛、腰膝酸软、手足寒凉、消化功能减弱。

上唇长斑

上唇是大肠经的循行部位,对应的是泌尿官。此处长黄褐斑是肾气不足、大肠虚寒的征兆,常伴有便秘、月经不调等症状,应警惕子宫、卵巢疾患。

长在鼻梁中间

鼻梁中部对应的是肝胆。面色青黄,鼻中部出现黄褐斑,多与肝气郁结、情志不遂或精神压力大有关,提示肝失疏泄,肝胆郁滞,须警惕脂肪肝、肝胆疾患。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般长斑的人大多都是女人,而女人之所以容易长斑,与女性体质密切相关——女性属阴多体寒、女人性格内向多气滞、女人不常运动阳气不易升发。

而这些,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血瘀、毒瘀。

血瘀,在脸上是斑!

中医认为,多数色斑为痰、淤、湿、毒等邪气以及血液在表皮淤积所致,其中,最常见的是黄褐斑。

黄褐斑也叫肝斑,主要为鼻梁两侧、两颊或前额淡黄色到深褐色的成片色斑。

中医则将黄褐斑分为脾虚、气滞、血瘀、寒凝等多种类型。其中,血瘀又是最最常见,女性多表现为月经不调、痛经、多血块等,因此也有“无淤不成斑”之说。

而艾灸,最主要作用就是把经络给疏通了,这样就能从源头上祛斑养颜。

之前很多灸友留言“艾灸能不能祛斑、艾灸如何祛斑”,关于艾灸祛斑,我们见过的例子太多了。有的是奔着祛斑而艾灸的,坚持下来,果然斑没了。还有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调理妇科的同时,脸上的斑自己没了。

究其原因,都是因为艾灸活血化瘀效果太强了。

血瘀,在身上是病!

寒则凝,凝则淤,淤则堵。艾灸治病,多半在于化瘀!人类的疾病,大多都与经络有关。人体经络是人的生命线,它维系着人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是中医处病之根本,而“调虚实”即是治病养生之关键。

经络堵塞,经气运行不起来,就会导致血瘀,从而形成各种疾病。《普济方》:人之一身不离乎气血,凡病经多日疗治不痊,须为之调血。说的是,人的一身离不开气血,如果病了很长时间却治不好的话,就必须为她活血化瘀了。

并且专属女性的疾病,大多属于慢性病,而慢性多数血瘀的症状,换一个说法,慢性病多由血瘀引起,因果也是相互影响的。所以,化瘀是治防治妇科病的根本!

血瘀的主要表现

头痛、头晕、失眠、健忘

胸痛、胸闷、心悸

肢体发凉、麻木、疼痛

女性月经不调、痛经等

体征上

↓↓↓

面色发黑、没有光泽

口唇、舌头颜色紫暗

皮肤干枯、粗糙、脱屑、瘙痒

体内有肿块

疼痛且长期不能缓解

如果有了以上这些症状,那就要尽快艾灸了。请记住,有了艾灸,化瘀通络不在话下,祛斑也不是做梦,只要你坚持。

要注意的是,艾灸频率频率要把握好,然后随着适应了艾灸,单次艾灸时间可慢慢延长。

艾灸活血化瘀,治病又祛斑!

关于艾草,我们永远要记住一个点——艾草是唯一的纯阳之草!其它植物都是阴阳同体,只有艾草,只有阳,没有阴,所以我们叫艾草之阳为纯阳。它是秉太阳真火而生的,拥有最切合人体的阳气。

故而,艾灸能激发人体自我调节功能,具有双向调节气血作用,即可以止血,又可以活血:

当你淤血,瘀滞,寒凝,气滞的时候,艾灸可以帮助你疏通,帮助你消融淤堵;当你需要温养的时候,如宫寒不孕,心腹冷痛的时候,艾灸可以帮助你温经散寒,消炎止痛。

人体常用五个活血化瘀的穴位

三阴交

血海

合谷

曲池

足三里

这几个穴位大家都很熟悉,在艾灸中经常接触到,从手到足,行于下肢外侧,它们之间是相互衔接的,与内脏存在着密切关系,反映全身的血管、神经功能。

因此,经常艾灸以上几个穴位,可疏通十二经脉,活动四肢关节,促进周身血液循环,活血化瘀,防治全身关节炎及其各种疾病具有良好的作用。

温馨说明

本文推荐的穴位并非适合所有人,请先了解自己的体质,然后选取适当穴位(阿是穴+两三个主穴即可)进行艾条温和灸。

要注意的是,艾灸频率频率要把握好,一个礼拜需休息1-2天,然后根据自身身体状况调整施灸时间和频率。

上“斑”下“斑”由心定

#我的日常护肤心得#孩子两岁之前我的皮肤一直都属于天生丽质的,无需太多保养,就自我感觉很骄傲的,本以为这样的肤质会一直属于我,没想到20年前突然有一天早晨照镜子发现两颊多了怎么洗都洗不掉的“苍蝇屎”。从此心情就开始郁闷了。有个朋友是学美容的,她给我说是因为我长期工作压力大,生活不规律,又加上照顾孩子精力疲惫,诸多的原因导致的脸上长斑。

因为脸上有班,每天早上都会比之前更多了时间想尽千方百丽计去遮盖,谁曾想很多时候会弄巧成拙,冬天就搞的像扑了层面粉,而且鼻子三角区、额头还会爆皮;夏天呢一出汗就会变成大花脸,反而斑会更明显,常常搞的自己都好尴尬。尽管我也用过很多价格不菲的品牌化妆品,雅诗兰黛啊,雅姿啊等等的,也吃过不少的保健品,可是脸上的斑竟然越来越厉害。尽管也自我安慰,知道长斑与肠胃功能,心情,压力有关系,人到中年了,长斑是常态,可有时候还是搞的自己没有了自信。

就在两年前,我经历了一场大变故。自己耗尽全部心血经营的公司被合伙人一夜之间搞破产了,一下子背负了几百万的债务,想要打官司的时候,师傅给我打电话说,既然如此,就让我放下,不要去计较,一切都会有因果的。师傅说我只需要把自己从这个事件里解脱出来。我听了师傅的话,从那时候起,每天按时作息,用心做事,每晚七点按时锻炼半小时,每晚敷一张面膜,饮食清淡为主,保持愉悦的心情。化妆品都是普通的牌子,面膜也是从网上买的。每周做一次磨砂清洁,然后做精油按摩。没想到皮肤竟然越来越好了,斑也不知啥时候从我脸上“下班了”。现在的我每天都是素颜,每天只是洗完脸补水,抹点精华液,眼霜,再抹点保湿霜就OK了。

什么坏了都可以换,唯有脸面换不了。人到中年,有个好心态,活在当下,放低期望值,提升感恩度,皮肤自然而然就越来越好了。祝福每个女同胞都越来越年轻漂亮,爱自己多一点,生活就甜一点。

可怕的瘟疫席卷全城,维护秩序的皇家守卫一天不到就全军覆没了

Part seven Shades of Magic 起航

难怪莱拉讨厌道别,凯尔心想。头也不回地离开轻松得多。他走下楼梯时,兄弟的心跳依然在他胸中回响,但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远,两人之间的纽带越来越松弛。如果他们远隔重洋,又是怎样的感觉?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增长,他还能听到莱的心跳吗?

一阵寒意袭来,凯尔抬头看见艾迈娜·马雷什挡在路上。合情合理,原因再明白不过。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国王允许他离开,王后可不愿意。

“陛下。”他做好了挨一顿训斥的准备。然而,王后仅仅注视着他,不是斜睨,而是温柔而坚定的目光。那对眸子夹杂着绿色和金色,犹如秋风席卷树叶。它们已有许久不曾注视他了。

“看样子你准备出发了。”她的语气介于疑问和陈述之间。

凯尔沉住气。“是的,正在准备。国王允许我——”

艾迈娜自顾自地摇头,似在整理情绪。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是一块布。“如果不带上家里的东西,”她说着,把布递上前来,“运气就不会好。”

凯尔注视着那件礼物。是一块深红色的方巾,缝在孩子外衣上的款式,上面绣着两个字母:KM。

凯尔·马雷什。

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表述,他皱起眉头,不明白第二个字母的意思。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马雷什家族的一员。他是莱的兄弟,没错,也确实是他们的养子,但也仅此而已。他们从来不是一家人。

他怀疑是王后刚刚做好的,送来以示和解,但布料是旧的,明显有使用过的痕迹。

“你刚来王宫的时候,”艾迈娜极少支支吾吾地说话,“我找人做的,但我又没办法……我觉得那样……”她顿了顿,再次开口,“人是很脆弱的,凯尔,”她说,“有无数种方式,我害怕……但你得明白你是……你一直都是……”

这一次,她闭上嘴巴,失去了再次开口的力气,只能站在原地,低头盯着那块方巾,拇指来回摩挲着字母。此时此刻,他知道要么接纳,要么走开。他需要做出选择。

不公平——不该由他来选择——她应该多来找他,应该听他倾吐,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但他深感疲倦,而且她道歉了,那一刻,已经足够。

“谢谢,”凯尔接过方巾,说道,“王后陛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他意料,艾迈娜伸手抚摸他的脸,她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每次他旅行回来,她眼里都带着无声的询问。你没事吧?

不过如今换了一个问题,我们都会没事吧?

他点了点头,脸颊贴着她的掌心。

“记得回家。”她轻声说。

凯尔又一次迎上她的目光。“我会的。”

他抽身而去,王后的手指离开他的下巴,从肩膀滑到袖子。我会回来的,很久以来他第一次这样想,而且他知道那是真心的。

★★★

凯尔知道接下来他必须做什么。

也知道莱拉不会高兴。

他走向王宫地牢,接近时脉搏平缓了许多,随着牧师的出现,平静的氛围就像一张毯子,披上他的肩头。提伦来到他身边,凯尔略为迟疑,但并未停步。Aven Essen一言不发,沉默似水,将凯尔裹在其中。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我不是要逃跑。”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

“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想走,”凯尔接着说,“我绝不会——”他一时哑然。曾几何时,他可以,他做过。“如果都城因为我在就更加安全的话——”

“你希望把怪物引开。”不是疑问句。

凯尔终于停下脚步。“欧沙朗欲壑难填,提伦。那是他的本性。霍兰德没有说错。他渴望改变。他渴望力量。任何不属于他的,他都想要。我们献上的祭品,他看不上,反而要我的生命。他不要他已有的,他要夺取他没有的。”

“如果他无动于衷呢?”

“那你就催眠全城的人,”凯尔毅然迈开脚步,“让他无人可用,没有傀儡可使唤,等我们带回承继仪,他别无选择,只能面对我们。”

“好吧……”提伦说。

“你要提醒我注意安全吗?”

“噢,”牧师说,“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

他们并肩而行,凯尔径直来到地牢的门前。他五指张开,按在木板上。

“我一直在想,”他轻声说,“或许一切都是我的错。这场灾难是从哪里开始的呢,提伦?”他抬头问道:“是霍兰德的选择,还是我的选择?”

牧师看着他,摇了摇头,面色疲惫,眼睛明亮。这一次,老人似乎没有答案。

迪莱拉·巴德不喜欢马。

她从来就不喜欢马,当初看到它们猛咬的牙齿、狂甩的尾巴和乱跺的蹄子令她不喜,那天晚上她骑在马背上飞驰的经历令她不喜,现在看到两个带着银色伤疤的侍卫为三匹快马备好马鞍,供他们骑去港口也令她不喜。

在她看来,头脑简单就不该四肢发达。

其实,她这句话可以送给参赛的半数魔法师。

“如果你用这种眼神看动物,”阿鲁卡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那就别怪它们讨厌你。”

“没错,彼此彼此,”她环顾四周,“没带埃萨?”

“我的猫差不多跟你一样不喜欢马,”他说,“我把它留在王宫了。”

“愿神保佑他们。”

“叽叽喳喳,”贾斯塔操着阿恩话说,鬃毛似的头发梳到脑后,压在一顶旅行兜帽底下,“你们聊天也要用那么高级的语言吗?”

“就像夜莺在歌唱,”阿鲁卡德自夸道,然后东张西望,“殿下呢?”

“我来了。”凯尔若无其事地说。莱拉回头一看,便知道他为何不计较阿鲁卡德的调笑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她吼了一声。

两名侍卫押着霍兰德,站在凯尔身后一步开外,他的双手戴着镣铐,收在灰色短斗篷底下。他迎上莱拉的目光,一只眼睛是炫目的碧绿,另一只纯黑。“迪莱拉。”他招呼道。

身边的贾斯塔呆若木鸡。

莱诺斯面色苍白。

阿鲁卡德也拉长了脸。

“Kers la?”贾斯塔吼道。

“他来干什么?”莱拉重复了一遍。

凯尔皱起眉头。“我不能把他留在王宫。”

“当然可以。”

“不行。”听到这两个字,她恍然大悟,凯尔担心的不仅是王宫的安危。“他跟我们一起去。”

“他又不是宠物。”她喝道。

“瞧,凯尔,”霍兰德淡淡地说,“我就说了她不会高兴的。”

“何止她不高兴。”阿鲁卡德咕哝道。

贾斯塔低声吼叫,含混不清。

“我们在浪费时间。”凯尔说着,准备解开霍兰德的镣铐。

钥匙尚未碰到手铐,莱拉亮出刀子。“他的镣铐不能摘。”

霍兰德举起铐在一起的双手。“你心知肚明,迪莱拉,镣铐困不住我。”

“的确,”她露出凶恶的笑容,“但可以拖慢你的速度,我好对付你。”

霍兰德轻叹一声。“如你所愿。”他话音未落,贾斯塔一拳打中他的脸颊。他的脑袋歪到一边,靴子滑开一步,但没有摔倒。

“贾斯塔!”凯尔喊道。另一位安塔芮活动着下巴,啐了一大口血到泥地里。

“还有人要来吗?”霍兰德沉声问道。

“我不介意试试——”阿鲁卡德刚刚开口,就被凯尔打断了。

“够了,”他厉声喝令,大地隐隐轰鸣,“阿鲁卡德,既然你自告奋勇,霍兰德就交给你看管了。”

船长面有愠色,但还是拽着镣铐加身的安塔芮上了马。

“敢有任何动作……”他大吼。

“你就杀了我吗?”霍兰德干巴巴地说。

“不,”阿鲁卡德阴险地笑了,“我就把你交给巴德。”

莱诺斯和贾斯塔同骑一匹马,船长魁梧的身形衬得船员越发瘦小,场面着实滑稽。凯尔飞身上鞍,拍了拍马儿的腹部。他在马背上的姿态极尽优雅,颇具王者风范,莱拉觉得应该是常年训练的结果。每到这种时刻她就想起来——似乎很容易就忘记——凯尔在很多方面都有王子范儿。她记在心里,等到下次特别生气的时候再告诉他。

“来。”他伸出手,说道。凯尔拉她上马,让她坐在身前,搂着她的腰。

“别捅我。”他在莱拉耳边低语,她希望夜色能掩盖两颊的红晕。

她最后看了一眼王宫,黑暗而扭曲的赝品犹如影子矗立在不远处。

“如果欧沙朗跟着我们来了呢?”她问。

凯尔扭头说道:“如果我们运气好,他会跟来的。”

“你对运气存在误解。”贾斯塔说着,踢了踢马肚子。

莱拉的坐骑向前一冲,她的胃也跟着翻江倒海。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在如雷的蹄声中告诉自己。马群喷着一团团白气,奔进无边的夜色。

这样的宫殿才配得上一位国王。

配得上一位神。

一个充满希望、潜能和力量的地方。

欧沙朗健步走过他新修的大厅,平滑的石头上没有一点儿声响。地板随着他的步伐而颤动,草叶生长,鲜花盛开,冰雪覆盖,继而在他身后褪去了色彩,犹如沙滩上的足印。

柱子拔地而起的姿态,不像大理石,而像林木,石质的枝丫向上向外伸展,绽放出黑色玻璃的花朵,还有落叶和露珠。在闪亮的柱子上,他看见了世界应有的模样。太多变化,无穷潜能。

不远处,在大厅的正中央,是他的王座,底部盘根错节,背部升起形似王冠的尖刺,扶手张开,就像一位等待拥抱的老友。王座的表面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当欧沙朗拾级而上,终于落座,整座宫殿都在为他归位而吟唱。

欧沙朗端坐于网中央,感受全城的脉络,所有奴仆的心智都连接着他的魔法之丝。在一次次拉拽和颤抖之中,思想循着无数丝线往来传输。

在每一个献身于他的生命中,都有一团燃烧的火焰,有的微弱而惨淡,随时可能熄灭,有的明亮而炙热。他召唤的正是后者,要他们从全城的各个角落来到他的面前。

过来,他心想。跪在我脚边,像孩子一样,我再让你们起身。届时你们将成为男人,成为女人,成为天选之人。

宫殿外,桥梁就像河面的冰雪,开始融解变形,仿佛一只只手,引导人们前往宫殿。

我的国王,他们呼唤着,离开案头。

我的国王,他们呼唤着,放下工作。

欧沙朗面带微笑,沉浸在赞颂声中,直到不同的声音出现。

国王陛下,他的臣子低语,那帮坏家伙走了。

国王陛下,他们说,那帮坏家伙跑了。

那帮胆敢拒绝您的家伙。

那帮胆敢藐视您的家伙。

欧沙朗十指相抵。安塔芮打算离开伦敦。

他们所有人吗?他的疑问即刻得到了回应。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他又不自觉地想起霍兰德那句恼人的话。

“你少了一颗戴上王冠的脑袋,又如何统治?”

奴仆们的吵闹很快淹没了霍兰德的声音。

我们要追他们吗?

我们要阻止他们吗?

我们要制服他们吗?

我们要押他们回来吗?

欧沙朗的指头叩着王座的扶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要吗?

不用,欧沙朗心想,命令在成千上万个意识中传播,犹如拨动的琴弦。他背靠精雕细刻的王座。不用。随他们去吧。

若是调虎离山之计,他才不会上当。

他不需要他们。

他不需要他们的思想,也不需要他们的肉身。

他早已取之不尽。

他最早召唤的一批臣民之中,有一个人进了大厅,此人迎面而来,昂首阔步,器宇不凡。他在王座前止步,俯身跪地,低下黑色的头颅。

“起身,”欧沙朗命令道,对方照做了,“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男人肩宽体壮,眼中阴影盘旋,拇指上戴着一枚羽毛造型的银戒指。

“我是贝拉斯·埃默里,”他说,“我要如何为您效劳?”

天黑后不久,坦内科便映入眼帘。

虽然阿鲁卡德不喜欢这个港口,但他非常熟悉。三年来,这里是他敢于抵达的、距离伦敦最近的地方。无论怎么说,距离都太近了。这里的人们知道埃默里这个姓氏,也知道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

在这里,他学会了扮演另一个身份——不是贵族,而是快活的夜峰号船长。在这里,他邂逅了正在玩圣徒牌的莱诺斯和斯特罗斯。在这里,他一次又一次想到离家是多么近,又是多么远。每次他回到坦内科,在挂毯和服饰上看见伦敦,从口音中听见伦敦,在空气中闻到伦敦,那种犹如春天树林的气息,都使他心痛不已。

不过,眼前的坦内科与伦敦毫无相似之处,熙熙攘攘得令人感到不真实,似乎对潜伏在内陆的危险一无所知。泊位停满了船,酒馆人声喧哗,最大的危险除了扒手,便是冬日的严寒。

事实证明,他们此行顺便抛下的诱饵没能钓着欧沙朗,所以一个钟头前他们就摆脱了阴影的笼罩,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迎来清新的空气。最古怪的,阿鲁卡德心想,莫过于其停止的方式。不是戛然而止,而是缓慢地越过一个拐点,魔法的效果逐渐减弱,而在强弩之末的尽头,他们遇到的几个人眼中没有阴影,只有不祥的预感,以及掉头离开的冲动。他们好几次看到行人貌似迷路,其实是闯进了魔法的边缘地带,只能停下脚步,被某种他们叫不上名字、转头就忘的神秘之物纠缠。

“什么都别说,”等他们经过了一群人,凯尔告诫道,“我们不要让恐慌传播到都城之外的地方。”

一男一女挽着胳膊,晃晃悠悠地经过,醉醺醺地笑着。

消息显然尚未传到港口。

阿鲁卡德把霍兰德从马上拽了下来,直接扔在地上。自从他们出发,安塔芮就一声不吭,始终保持沉默,令阿鲁卡德神经紧张。巴德也不怎么说话,但她的沉默不一样,若有所思,充满好奇。霍兰德的沉默令人压抑,阿鲁卡德直想开口将其打破。另外,或许是霍兰德的魔法令他感到不安,银线犹如闪电划过夜空。

他们找来了一个马夫,看到马具上的王室徽章,那人瞪圆了眼睛。

“别声张。”凯尔吩咐道,小伙子牵着马走开。

“我们很难不引人注目,”霍兰德终于说话了,嗓音犹如刀削斧砍的岩石,“也许,如果你们解开我的——”

“不可能。”莱拉和贾斯塔操着不同的语言,异口同声地说道。

尽管夜色渐浓,却有一股微弱的暖流涌动,阿鲁卡德正在环顾四周,寻找热源,忽然听见盔甲的响动,瞥见铁器的反光。

“噢,瞧啊,”他说,“接风洗尘的来了。”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御用的马匹,或者是有陌生的面孔出现,两名士兵迎上前来。

“站住!”他们操着阿恩语喝道,霍兰德聪明地将戴有镣铐的手收进斗篷。不过,对方看见凯尔,立刻面色煞白,一人深深鞠躬,另一人喃喃自语,声音太低,不知是祝福还是祷告。

看见凯尔摆出惯常的傲慢架势,解释他们此行是为国王办事,阿鲁卡德不禁翻了个白眼。是,一切顺利。不,他们不需要陪同。

终于,两人返回岗位,莱拉冲着凯尔嘲弄地鞠了一躬。

“Mas vares。”她说道。突然,她直起身子,收敛了戏谑的表情,从腰间拔出一把刀子,貌似信手拈来,动作却快得可怕。

“怎么了?”凯尔和阿鲁卡德同时问道。

“有人跟踪我们。”她说。

凯尔眉毛一扬。“你怎么不早说?”

“我有可能判断错误,”她一边回答,一边耍弄刀子,“但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哪里——”

不等凯尔说完,她突然转身,飞刀离手。

刀子呼啸而过,随着一声尖叫,一根柱子,底下是一头夹杂金线的褐色卷发。一个年轻人背靠柱子,双手高举作投降状。他手无寸铁,额头上有血记号。他身着便服,不带红金色条纹,也没有佩戴马雷什家族的纹章,但阿鲁卡德认得他是王宫里的人。

“哈斯特拉。”凯尔面色一沉。

年轻人低头钻过莱拉的刀子。“先生。”他拔出刀子,招呼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提伦派我来的。”

凯尔呻吟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意料之中。”然后提高嗓门,“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听到这话,小伙子——他真的很小,行为举止也符合年纪——站直了,挺起瘦弱的胸膛。“我是您的侍卫,先生。如果我不保护您,我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你不是我的侍卫,哈斯特拉,”凯尔说,“现在不是了。”

小伙子脸色难看,但不肯罢休。“那好吧,先生。但就算我不是侍卫,我也是牧师,我服从Aven Essen的命令。”

“哈斯特拉——”

“我真的很难讨他的欢心,您也知道——”

“哈斯特拉——”

“还有,您欠我一个人情,先生,当初我可是为您打了掩护的,您溜出王宫参加比赛——”

阿鲁卡德猛地扭头。“你干了什么?”

“够了。”凯尔摆摆手。

“Anesh。”贾斯塔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也懒得理会,“来就来,走就走,无所谓。我不要杵在这儿丢人现眼。万一有人瞧见我和黑眼王子、皇家侍卫还有王公贵族开化装舞会,我的名声可就被糟蹋了。”

“我是私掠船长。”阿鲁卡德急于辩解。

贾斯塔冷哼一声,走向码头。哈斯特拉睁大了褐色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凯尔。

“算了吧,”莱拉说,“船上总要有宠物的。”

凯尔举起双手。“好吧。那就留下来吧。”

★★★

“哪个选手是你?”阿鲁卡德问道。他们顺着码头行进,经过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船只。凯尔竟然参加了大赛——他的大赛。阿鲁卡德竟然有机会与他对阵——也许已经对阵过。

“无关紧要。”凯尔说。

“我们对阵了吗?”然而怎么可能呢?那样一来,阿鲁卡德必然看见银线,就会知道——

“如果我们对阵了,”凯尔毫不客气地说,“我会赢。”

阿鲁卡德顿生反感,但又念及莱,念及两人之间的纽带,反感化为愤怒。

“你知道这样做有多么愚蠢吗?对王子有多么危险吗?”

“虽说不关你的事,”凯尔说,“但不妨告诉你,从头到尾都是莱的主意。”那对异色眸子凌厉地盯着他,“你也没有阻止莱拉吧?”

阿鲁卡德扭头望去。巴德位于队伍末尾,落在霍兰德一步开外。安塔芮看待船只的表情像极了莱拉对马的态度,混杂着不安和鄙夷。

“怎么了,”她说,“不会游泳?”

霍兰德撇了撇嘴。“戴着镣铐有点困难。”他的目光回到船上,阿鲁卡德恍然大悟。他认得那种戒备的眼神,几近恐惧。

“你从来没有坐过船,是吧?”

对方没有回答。他不用回答。

莱拉不怀好意地嗤笑一声。当初阿鲁卡德接纳她的时候,她不也对船上生活一窍不通?

“到了。”贾斯塔停下脚步,如果说村舍也算得上别墅,那么眼前的家伙——在某些穷乡僻壤——勉强能算一艘船吧。贾斯塔拍着船身,就像骑手拍着心爱的马儿。船名以银色花体字涂在白色船身上。Is Hosna。幽灵号。

“有点小,”船长说,“但快得很。”

“有点小。”莱拉干巴巴地重复道。幽灵号的长度只有夜峰号的一半,三面短帆,船身的结构为法罗样式,细长而飘逸,形似羽毛。“这是小艇。”

“是快船,”阿鲁卡德解释,“装载量不大,但在海上的航行速度少有船只能比肩。无论如何,乘坐快船不可能舒适,但我们能很快抵达集市。尤其是有三位安塔芮保证我们能满帆航行。”

莱拉热切地看向两边的船,它们有着乌木船身和漂亮的船帆,威风凛凛。

“那艘呢?”她指着相隔两个泊位的一艘大船。

阿鲁卡德摇摇头。“不是我们的。”

“可以是我们的。”

贾斯塔面色一沉,莱拉翻了个白眼。“开个玩笑而已。”她说,但阿鲁卡德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另外,”她又说,“我才不要太漂亮的东西。太漂亮的东西容易引人妒忌。”

“经验之谈吗,巴德?”他取笑道。

“谢谢你,贾斯塔,”凯尔插话,“我们一定完好无损地带它回来。”

“噢,我会盯着的。”船长说着,跨上狭窄的踏板。

“贾斯塔——”

“我的船,我说了算,”她双手叉腰,说道,“无论你们去哪儿,我只消花上一半时间就能把你们送到,而且,如果你们肩负拯救王国的使命,那我也是王国的臣民啊。以后我在海上有了什么麻烦,有王室为我撑腰也不算坏事。”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目的有那么高尚?”阿鲁卡德说,“我们可能只是临阵脱逃。”

“你确实有可能,”她说着,指向凯尔,“他不可能。”话音未落,她重重地踏上甲板,众人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她登船。

“三位安塔芮上了一艘船。”阿鲁卡德抑扬顿挫的口吻,像是在讲某个酒馆笑话。开心的事儿还不止这些,他看到甲板因为人数增多而摇晃,凯尔和霍兰德立刻手舞足蹈,狼狈不堪。一个难受,一个痛苦,阿鲁卡德可以去安慰他们,到了海上就好多了,但他没那份好心。

“哈罗!”贾斯塔喊道,一个小女孩从一堆板条箱上探出头来,扎着一个凌乱的发髻。

“Casero!”她翻上板条箱,双腿晃来荡去,“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有货要运。”贾斯塔说。

“Sha!”哈罗高兴地说。

随着一声闷响,甲板某处传来含糊的咒骂声。须臾,一个老人揉着脑袋,慢吞吞地从另一堆板条箱后面绕了出来。他佝偻着背,活像虾米,肤色黝黑,眼里全是浑浊的白色。

“Solase。”他嘟囔道,阿鲁卡德不知道他道歉的对象是人,还是刚才撞上的板条箱。

“那是伊洛。”贾斯塔点头示意盲人。

“其他船员呢?”凯尔环顾四周。

“就他们了。”贾斯塔说。

“你让一个小姑娘和一个瞎子守着满满一船的赃物。”阿鲁卡德说。

哈罗笑嘻嘻地拿出一个钱袋。阿鲁卡德的钱袋。很快,伊洛也拿出一把刀子。凯尔的刀子。

魔法师动动手指,刀柄飞回了掌心,精彩的表演赢得了小女孩的掌声。阿鲁卡德以同样潇洒的动作拿回了自己的钱袋,皮绳自动系在腰带上。莱拉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确认身上的刀子一把都不缺,满意地笑了。

“地图。”贾斯塔说。阿鲁卡德递了过去。

船长展开羊皮纸,啧啧两声。“原来是逝水啊。”她说。谁也不觉得意外,鉴于贾斯塔的兴趣所在,她对集市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箱子里装的什么?”凯尔按着板条箱的盖子问道。

“杂七杂八的,”船长说,“都不咬人。”

哈斯特拉和莱诺斯已经在解缆绳了,年轻的侍卫有样学样,兴致勃勃。

“你为什么被铐起来了?”哈罗问。阿鲁卡德没有注意到女孩何时跳了下来,她站在霍兰德面前,双手叉腰,模仿贾斯塔的站姿,乌黑的发髻大约只到安塔芮的腰部。“你干了坏事吗?”

“哈罗!”贾斯塔大喊,女孩不等对方回答,立刻跑开了。缆绳已经解了,船在他们脚下摇晃。巴德面带笑意,阿鲁卡德一时失去平衡,继而又恢复。

与此同时,霍兰德仰头做了一次深长的呼吸,望着天空,仿佛这样做可以消除不适感。

“走吧,”凯尔拉着安塔芮的胳膊说,“我们找间舱房。”

“我不喜欢那个家伙。”阿鲁卡德对来到身边的巴德说。

“哪个家伙?”她淡淡地问了一句,目光投向阿鲁卡德,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样的表情,随即正色道:“你在霍兰德身上有什么发现?”

阿鲁卡德深吸一口,吐出一团白气。“这是魔法的样子。”他一边说,一边搅动白气。白气并未消散,而是翻卷扭曲,丝丝缕缕地飘荡在不分彼此的海天之上。

“但霍兰德的魔法是……”他张开五指,丝丝缕缕的白气随之分解、碎裂。“他的力量并不弱。要说的话,他的魔法之光比你和凯尔的都要明亮,但既不均匀,也不稳定,全是断裂后重新组合而成的,就像没有复位的骨头。太……”

“反常?”她接道。

“危险。”

“好极了。”她应了一声,抱着胳膊以抵御寒冷。她闷闷地打了个哈欠,听起来像是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声。

“去休息吧。”他说。

“行。”巴德嘴上应承,但一动不动。

阿鲁卡德转过身,下意识地走向舵轮,忽然又想起自己不是这艘船的船长。他愣了半晌,就像进门取什么东西,结果忘了为何而来。最后,他去帮助莱诺斯调整船帆,巴德仍然呆立在船舷处。

无论过了十分钟、十五分钟,还是二十分钟,他每次扭头,巴德都在那里,盯着水天相接的地方。

他们刚刚启程,莱立刻骑马出宫了。

他必须继续寻找幸存者,待在王宫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夜晚快要到来,黑暗即将降临,届时他就出不去了。但目前天光犹存,还有时间。

他带上两个银化者,前往城中,一路上尽可能不去关注与王宫相邻的奇异宫殿,以及在殿前台阶上蠕动的人群,尽可能不去琢磨那古怪的黑色物质,它们在街道上扩散,犹如一条条光滑的冰带,又像常春藤或者霜雪,覆盖在墙壁上。魔法吞噬了自然。

他发现有一对夫妻盘坐在自家住宅背后,吓得不敢离开。一个女孩懵懵懂懂地四处游荡,满身是灰,不知道来自家人、朋友还是陌生人,问她也得不到回答。过了一会儿,一名侍卫策马而来。

“殿下,”侍卫扯着缰绳喊道,此人额头上的血记号被汗水模糊了,“您快来看看。”

他们来到一家酒馆的大堂。

里面有二三十人,全都是身着红金色制服的皇家侍卫。他们都病了。奄奄一息。莱认识每一个人,即使叫不上名字,也记得他们的面孔。伊斯拉提到过有一部分人失踪了,血记号已经失效。他们没有失踪,都在这里。

“殿下,等等!”莱冲进大堂的同时,一个银化者大喊。但他并不害怕毒雾和疾病。不知是谁早已推开桌椅,清出一块空地来,他父亲的侍卫——他的侍卫——一排排躺在地上,有人在挣扎,有人已沉沦。

他们的盔甲都卸了下来,靠墙而立,就像一排空洞无神的看客,躺在地上的侍卫们汗水淋漓,垂死挣扎,对抗肉眼看不见的恶魔,阿鲁卡德在夜峰号上也经历过这一遭。

他们脖子上的静脉发黑,大堂里隐约有皮肤烧焦的气味,那是魔法在他们体内灼烧。

空气中弥漫着形似尘埃的东西。

灰,莱恍然大悟。

他们燃烧殆尽的残骸。

一个人靠着门边的墙壁,坐在地上,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疾病正在大肆侵袭。

他的胡子修得很短,头发花白,莱立刻认出了他。托纳斯。此人很早就为他父亲效力了,当时国王尚未登基,后来又为莱效力。他早上还在王宫里见过此人,有守护咒的加持,这名侍卫安然无恙。

“你到底干了什么?”他揪着侍卫的衣领问道,“你为什么离开王宫?”

侍卫的目光勉强聚焦,随即又涣散。“陛下。”他嗓音嘶哑。因为高烧的缘故,他误以为莱是国王。“我们……我们皇家侍卫……绝不置身事外。如果我们……不够强壮……不能挺身面对黑暗……那么我们没有……资格为……”他闭上嘴巴,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袭来,令他痛苦不堪。

“你这个傻瓜。”莱厉声喝道。他扶着托纳斯坐到椅子上,为浑身战栗的侍卫裹上大衣。他回头望着奄奄一息的侍卫们,沾着灰的指头捋了捋头发,胸中倍感愤怒和无助。他救不了这些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挣扎、失败、死亡。

“我们是皇家侍卫。”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喃喃道。

“我们是皇家侍卫。”又有两人重复,似在吟诵圣歌,以对抗企图俘获他们的无名黑暗。

莱恨不得大喊大叫、放声咒骂,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清楚自己以王子的名义做了什么,也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在毒雾弥漫的街道上寻找什么,他更清楚的是,哪怕失去凯尔的魔法保护,他也要一次又一次地出发,为了他的城市、他的人民。

于是莱做了他在夜峰号上为阿鲁卡德做的事情。

他做了唯一能做的事情。

陪伴。

★★★

马克西姆·马雷什清楚安塔芮的价值。

他当时在窗前目送三位安塔芮离开王宫,离开深受毒害的都城。他权衡过,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胜算最高,但又舍不得放任最好的武器脱离掌控。更令人心痛的莫过于他主动放手,任其掉落,如今只能手无寸铁地面对敌人。

他的武器尚未准备好——还在锻造中。

马克西姆的身影映在玻璃上。他的脸色很难看,心情更是糟糕。他单手按在玻璃上,窗外的阴影模仿着他的动作,令人毛骨悚然。

“您放他走了。”有人柔声说道。Aven Essen的影子出现在玻璃上,犹如身披白袍的幽灵。

“是的。”马克西姆说。他见过儿子的尸体,躺在床上,胸脯毫无起伏,脸颊凹陷,肤色死灰。那一幕在他眼前燃烧,如光似火,令他永生难忘。如今他再清楚不过,凯尔的生命就是莱的生命,既然他保护不了,那还不如放手。“我阻止过凯尔。我错了。”

“如果您换个口吻,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提伦小心地说,“他这次可能愿意留下来。”

“也许吧,”马克西姆从玻璃上收回手,“但是城里也不安全了。”

牧师碧蓝的眸子似乎洞察一切。“整个世界都不一定安全。”

“我不能拯救世界,提伦,但对伦敦城里的怪物,我还是能做点什么的。”

他迈开步子,刚刚跨了三步,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他视野模糊,差点晕厥。

“陛下。”提伦搀着他的胳膊,说道。新鲜的割伤掩在衣服底下,伤口很深,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疼痛难忍。那是必要的牺牲。

“我很好。”他说完推开了对方。

提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他后悔让牧师知道这件事。

“我阻止不了您,马克西姆,”提伦说,“但我要说,这种魔法的后果很严重。”

“睡眠咒什么时候准备好?”

“如果您不小心——”

“什么时候?”

“施放这样的咒语非常困难,更别提覆盖全城。其在本质上越过了道德的红线,催眠一个人的身心等同于操纵和压制对方的意愿——”

“什么时候?”

牧师叹息一声。“还要一天。也许两天。”

马克西姆直起身子,点点头。他们可以坚持下来。必须坚持下来。等他再次迈步,地板不再倾斜。

“陛下——”

“你有你的任务,提伦。我有我的。”

莱返回王宫时,天光早已散尽。他的盔甲因为沾满了灰,颜色都变了。酒馆里的人死了大半,活下来的几个跟在他身后,胳膊底下夹着头盔,形容枯槁,脸颊上的银线犹如泪痕,闪闪发光。

莱登上殿前台阶,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守着大门的银化侍卫们同样一言不发,莱怀疑他们是否知道——他们肯定知道,放任那么多同袍闯进毒雾之中。他们没有直视王子的眼睛,但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也许代表了光荣、团结,或者是莱不曾理解的其他含义。

他的另一名侍卫维斯,正在前厅守候,显然在等托纳斯的消息。莱摇摇头,经过他身边,经过每一个人,走向皇家浴池。他需要泡个澡,一路上,他的盔甲似乎在缩紧,扼住他的咽喉,捆绑他的肋骨。

他呼吸不畅,忽然想到了那条河,当时凯尔被困在水底,而他在岸边喘息,但此时此刻的感受不是因为兄弟在遭受痛苦。他自己的胸脯贴着板甲剧烈起伏,他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自己的肺部裹满死人的灰。他必须清理干净。

“殿下?”维斯喊他。他挣扎着剥下盔甲,它们滚落在地,铿锵作响,腾起一团团灰尘。

然而,他的胸脯依然在剧烈起伏,胃还是那么难受,于是他抢在呕吐之前找到了水盆。

他抓着水盆的边沿,呼哧带喘,心跳终于有所缓和。维斯抱着头盔,守在一边。

“今天很难熬。”莱无力地说,维斯没有追问,什么都没有说,莱甚是感激。他抬起颤抖的手擦了擦嘴,直起身子,继续走向皇家浴池。

来到浴池的门前时,他已经解开了外衣扣子,却发现浴池里有人。

两个身着银色和绿色服饰的仆人靠着对面的墙壁,柯拉坐在地板上的大浴池边沿,梳子上蘸了水,正在梳理一头松散的长发。威斯克公主仅着一件长袍,于腰际敞开,虽然莱知道威斯克当地民风开放,不过目睹裸露在外的美好肌肤,他还是脸红了。

他放下手来,衬衫半敞。

柯拉碧蓝的眸子转了过来。

“Mas vares。”她的阿恩语说得磕磕巴巴。

“Na ch'al。”他用威斯克语回答,嗓音沙哑。

当她看见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便把梳子放到膝间。“你希望我出去吗?”

老实说,他不知道。他始终昂着头,坚强地看着那些人挣扎到死,如今他无力再来一场表演,假装若无其事,但一想到独自承受那些回忆,以及阴影的折磨——不是王宫之外的阴影,是夜晚找上他的……

柯拉起身时,他开口了:“Ta'ch。”

不要。

她又跪坐下来,莱的两个仆人上前为他脱衣,动作熟练。他以为柯拉会扭头不看,没想到她的目光毫不躲闪,充满好奇。他们为他卸下残余的盔甲,松开靴子的绑带,解开袖口和衣领的纽扣,比他的双手更沉稳有力。仆人们脱下他的外衣,露出黝黑的胸膛,皮肤光滑无痕,除了肋骨的线条,以及胸口处的旋涡状伤疤。

“清理盔甲,”他轻声说,“衣服烧了。”

然后莱兀自向前走去,默不作声地表示他不需要服侍。

他穿着裤子,赤着脚,走下漂亮的拼花台阶,进入浴池,热水依次拥抱他的脚踝、膝盖和腰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灰色的痕迹,周围清澈的池水变得浑浊。

他走到浴池中央,沉身跪在池底。他本能地想要爬起来,但他吐出了肺里所有的空气,指头抠着池底的格栅,坚持到疼痛来袭,坚持到周围的池水恢复平缓,世界逐渐缩小,身上的灰尽数剥离。

等他起身,吸着气钻出水面,柯拉来了,长袍留在池边,一头金色长发被灵巧地绾起。她的双手漂在水面,宛若百合。

“我可以帮忙吗?”她问道。不等他回答,她献上一吻,水下的指尖擦过他的臀部。他浑身燥热,那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莱极力克制,不料女孩抓住他裤子上的腰带,开始松解。

他挣脱开来。

“我以为你喜欢我兄弟。”他气喘吁吁地说。

柯拉淘气地笑了。“我喜欢很多东西。”她再次把他拉近。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热情地拥抱他,她的嘴唇是那么柔软,贴在他的嘴唇上,向深处探寻。莱情难自禁,渴望放任她、拥有她,也放纵自己,正如阿鲁卡德离开后他无数次采取的办法,以另一具肉身带来的吸引力和愉悦,抵御阴影和梦魇。

他双手向上移动,直到她的肩膀。

“Ta'ch。”他说着,轻轻地推开她。

她面红耳赤,转而恼羞成怒。“你不想要我。”

“是的,”他温柔地说,“这样子可不行。”

她目光下移,羞涩地笑了笑。“你的身体好像背叛了你的思想,我的王子。”

莱红着脸,退了一步。“抱歉。”他又接连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浴池边沿的石头。他顺势坐在一张石凳上。

公主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任由双臂漂在水上,就像玩水的孩子,刚才那些轻车熟路的亲昵举动似乎没有发生过。“看来是真的咯,”她若有所思地说,“关于你的传闻?”

莱忐忑不安。他听说过大多数流言,以及所有的事实,人们谈论他缺乏魔力、是否有资格成为国王、带谁上床、不带谁上床,但他依然强迫自己发问:“他们说了什么,柯拉?”

她迎面游来——几绺金发借着热气脱离了发髻——然后在他身边落座,收拢双腿,胳膊交叠着搁在浴池边沿,脑袋倚在上面,于是,她褪去了最后的诱惑,变回小女孩的模样。

“他们说,莱·马雷什,你心有所属。”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说来话长。”他勉强接了一句。

“当然咯。”柯拉的指头在水面上划拉。“我也恋爱过,”她似乎刚刚回忆起这件事,“他叫维克。我爱他就像月亮爱星星——那是我们的说法,形容一个人的光芒照亮了全世界。”

“后来呢?”

她淡蓝色的眸子抬了起来。“你是王位的唯一继承人,”她说,“可我有六个兄弟姐妹。光有爱是不够的。”

她的语气就好像这是一个不言而喻的、不可改变的事实,令他眼圈发热,喉咙发紧。他想到了阿鲁卡德,不是莱打发他离开时的样子,也不是选旗之夜的样子,而是那个夏天,阿鲁卡德与他耳鬓厮磨,嘴唇贴在他的肌肤上私语的模样。

我爱你。

柯拉停止动作,张开手掌贴在水面上,莱发现她的手腕有一圈深深的抓痕,皮肤青紫。她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

“我哥哥脾气暴躁,”她漫不经心地说,“有时候他不知轻重。”然后,她的嘴角掠过一抹浅浅的冷笑。“但他一直低估了我。”

“疼吗?”

“这种伤是可以痊愈的,”她话锋一转,“你的伤疤有趣多了。”

莱抚摸着胸口的记号,一言不发,她也不问,两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周围蒸汽缭绕,如烟似雾。莱思绪纷飞,飞向阴影,飞向垂死之人,飞向插在胸口的刀,飞向冰冷黑暗、鲜血淋漓的地方,甚至更远,更远,寂静如棉花一样厚实,磐石一般沉重。

“你有天赋吗?”

莱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画面随之消散。“什么天赋?”

柯拉拨弄着面前的蒸汽。“在我的国家,有的人能在雾气里看到不存在的东西。尚未发生的事情。刚才你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看到,”莱说,“只是想起。”

★★★

两人在浴池里坐了许久,既不愿离开热水,也不愿离开同伴。他们肩并肩坐在浴池边沿的石凳上,或者换到更凉爽的瓷砖上,聊个不停——他们谈论的不是过去,不是各自的伤心往事,而是眼下的事情。莱讲了宫墙外的情况、遍布伦敦的诅咒、仍在扩散的怪异转变,以及傀儡和银化者。柯拉讲了被困在王宫里的贵族,他们聚在大厅里焦躁不安,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柯拉嗓门不小,然而当她轻声说话时,带有某种韵律,有安抚人心的效果。她编排着这位老爷和那位夫人的故事,因为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就以衣着来称呼他们。她还讲到了魔法师们,讲到他们的臭脾气和傲慢的态度,甚至流利地复述了他们的大段对话。

柯拉的脑子相当灵光,冰雪聪明,但又将其掩藏在孩子气的外表之下。他知道原因——基于同样的原因,他身为王子的同时,也有纨绔子弟的一面。有时候,这样做容易被人低估、轻视,甚至忽略。

“……然后他真的做了,”她说,“吞了一杯酒,打燃火花,一吹,烧掉了一半胡子。”

莱放声大笑——那种感觉轻松极了,或许有失礼节,但打心眼里需要——柯拉摇了摇头。“千万不要激将威斯克人。否则我们的脑子就傻掉了。”

“凯尔说他打晕了你们的一位魔法师,阻止她冲进毒雾找死。”

柯拉歪着脑袋。“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你兄弟。他去哪里了?”

莱仰头靠着瓷砖。“去求援了。”

“他不在王宫里?”

“他不在城里。”

“噢,”她若有所思,笑容很快又回来了,慵懒地浮现在嘴角,“这是什么?”她不知从哪里变出莱的皇家胸针。

他瞬间坐直了。“你从哪里拿到的?”

“你的裤兜里。”

他伸手去抢,她嬉笑着躲开了。

“还给我。”他喝道,命令式的语气冰冷无情,带着严厉的警告,她当然听出来了,随即不再纠缠,不再玩闹。莱握住带着水温的胸针。“很晚了,”他从浴池里起身,“我该走了。”

“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她似乎真的受伤了。

他捋了捋潮湿的卷发。“我没有生气。”他撒了个谎,与此同时,两个仆人过来了,在他的肩头披上长袍。他怒火中烧,但气愤的是自己竟然粗心大意,毫不设防。他早该走了,但又不想面对潜入梦中的阴影。因为过度疲劳,他浑身酸痛,精神恍惚。“今天太辛苦,我累了。”

柯拉一脸悲伤。

“莱,”她委屈地说,“我只是觉得好玩,没想自己留着。”他跪在浴池边沿的瓷砖上,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亲额头。“我知道。”他说。

他离开了,浴池只剩柯拉一人。

外面,维斯瘫坐在椅子上,虽然疲惫不堪,但依旧清醒。

“很抱歉,”看着侍卫起身,莱说,“你不该等我的。或者说,我不该害你等。”

“没事,先生。”侍卫有气无力地说着,跟在他身后。王宫里悄无声息,隐隐传来卫兵们执勤时的窃窃私语,莱登上楼梯,在凯尔的寝宫前停下脚步,又想起兄弟不在里面。

他的寝宫空荡荡的,灯光昏暗,到处都是长长的影子。餐柜里的一排药水闪闪发亮——那是提伦为他调配的睡眠药剂,以防情况恶化——但他刚刚泡过澡,身上依旧暖洋洋的,而且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于是莱把胸针放在桌上,一头栽进被窝里。

结果被一团白色毛球袭击了。

原来,阿鲁卡德的猫睡在他的枕头上,莱上床的时候,它愤怒地叫唤起来。他没力气驱赶它——它紫色的眸子瞪着他,充满挑衅的意味——于是莱躺下来了,与它同床共枕。他的手臂压在眼睛上,忽然感觉到一只柔软的爪子推了推他的胳膊,然后蜷缩在他身边。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松软的猫毛,任由轻柔的咕噜声和来自船长的熟悉气味——海风和夏日美酒——陪他入眠。

出海的时刻是最为特别的。

陆地退缩,世界延展,一切都消失了,只剩海水、天空和自由。

那也是莱拉最喜欢的时刻,一切皆有可能,但又尚未发生。她站在幽灵号的甲板上,与坦内科分离,无边的夜色张开双臂。

等她走下甲板,发现贾斯塔在楼梯底部。

“Avan。”莱拉随口招呼道。

“Avan。”贾斯塔沉声应道。

过道狭窄,她只好侧身挤过船长。不等她过去,贾斯塔突然伸手扼住她的喉咙。莱拉双脚离地,被船长粗暴地压在墙上。事发突然,她拼命挣扎,竟然忘了召唤魔法,也忘了掏刀子。等她终于拔出一把绑在腰间的刀子,船长松手了,莱拉靠着墙瘫软下去。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然单腿跪地。

“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意思?”

贾斯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莱拉,仿佛刚才不曾动手掐她。“因为你侮辱了我的船。”船长说。

“你简直是在开玩笑。”她吼道。

贾斯塔耸耸肩。“这是一次警告。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扔下海。”

说完,船长伸出手来。接受似乎有失颜面,但是拒绝只怕更加不利。莱拉来不及决定,贾斯塔将她一把拉了起来,结结实实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吹着口哨转身走开。

莱拉目送女人远去,一时间缓不过劲儿来,因为突然遇袭,而她毫无防备。她颤抖着手收刀回鞘,去找凯尔。

★★★

他在左边第一间舱房。

“还挺温馨的。”她站在门口说。

舱房只有半个壁橱那么大,舒适程度也相差无几。这里只能放下一张小床,令莱拉想起了大赛期间,那个记仇的法罗人为她准备的临时棺材。

凯尔坐在床上拨弄着皇家胸针。看到她来了,他将其收进兜里。

“还有空余的舱房吗?”她明知故问,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船上只有四间舱房,其中一间充当临时牢房。

“我觉得我们可以凑合一下,”凯尔起身说道,“但如果你宁愿……”

他朝着门口迈了一步,似要离开。而她不希望他走。

“留下来。”她话音未落,就看见了那个若隐若现的笑容,好似将熄的火炭,随着一次次吐气忽明忽暗。

“好。”

一盏灯悬在天花板上,凯尔打了个响指,苍白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跃,他随即举手点亮灯芯。莱拉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打量狭窄的房间。“比你平时睡觉的地方小那么一点吧,mas vares?”

“别这样叫我。”他说着,把她转了过来。她正准备再说一次拿他开心,看到他的眼神便作罢了,双手抚弄他的外套。

“好。”

他把她拉近了,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她知道他正在观察自己的眼睛,形似旋涡的裂纹。

“你真的没有注意到?”

他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她忽然好奇,不知道他的皮肤夏天是否长斑。“我不指望你相信我,但我要说,你的魅力让我意乱神迷了。”

莱拉忍不住扑哧一笑。“是我的刀子吧。或者灵活的手指。不可能是魅力。”

“那就是智慧。力量。”

她淘气地笑了。“继续。”

“你身上的一切都让我意乱神迷,莱拉。现在我还是缓不过劲儿。你真叫人疯狂,叫人上火,简直不可思议。”她一直在调笑,但他显然是认真的。他的一切——紧抿的嘴唇,额头的皱褶,蓝色眼睛里的热烈目光——都是那么严肃。“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从我们相遇的那天起就捉摸不透。这让我害怕。你让我害怕,”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蛋,“想到你还要离开,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是最让我害怕的。”

她的心脏跳得厉害,奏响了古老的调子——跑,跑,跑——但她厌倦了逃跑,厌倦了在失去他们之前主动放手。她把凯尔拉到面前。

“下一次我走的时候,”她低声耳语,“跟我一起走。”她的目光移向他的喉咙、下巴和嘴唇。“等一切结束,等欧沙朗消失了,等我们再次拯救世界,人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你跟我一起走。”

“莱拉。”他的嗓音充满悲伤,她忽然不愿意听到他的回答,不愿意设想他们的故事如何完结,不愿意预想或许他们谁都不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此时此刻,她不愿意思考船以外的任何事情,于是她深深地吻了上去,无论他要说的是什么,在两人嘴对嘴的刹那,回答消失在他的唇边。

霍兰德坐在床上,背靠舱壁。

木板之外,海水拍打着船身,地板摇来晃去,他一动就头晕。霍兰德手腕上的镣铐帮不上什么忙——镣铐上加持了抑制魔法的咒语,效果如同在火焰上方搭了一块湿布,虽然不足以熄灭他的火焰,但导致烟气缭绕,好似云山雾罩,钝化了他的知觉。

还有一副镣铐使他难以保持平衡,不在手腕上,而是扣在舱壁的挂钩上。

更糟糕的是,他不是孤身一人。

阿鲁卡德·埃默里靠在门口,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端着一杯酒(两样都令霍兰德反胃),深蓝色的眸子时不时地扫来一眼,似在确认安塔芮还在那里,牢牢地绑在墙上。

霍兰德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他渴望空气。不是海上牢房里的陈腐空气,而是在甲板上呼啸而过的新鲜空气。

“如果你给我松绑,”他说,“我可以为这艘船助力。”

阿鲁卡德舔了舔拇指,翻过一页。“如果我给你松绑,你可以杀死我们所有人。”

“我现在也能做到。”霍兰德幽幽地说。

“耍嘴皮子是没有用的。”船长说。

霍兰德头顶的舱壁上有一扇小小的舷窗。“至少你可以把它打开,”他说,“我们也好换换气。”

阿鲁卡德狠狠地盯着他,双方对峙许久,最后他把书塞到了腋下。他喝干杯中的酒,把杯子搁在地板上,俯身向前,打开了霍兰德头顶的舷窗。

一股凉风灌了进来,霍兰德吸了满满一大口,一波海浪袭来,水花溅进舷窗,泼到舱房里。

霍兰德准备迎接冰冷的水花,却没能等到。

随着阿鲁卡德一抖腕子,嘴里念念有词,水流飞升,在阿鲁卡德的指间环绕,继而凝结为一把薄而锋利的刀子。他握着刀柄,将冰刃抵在霍兰德的喉咙上。

他迎上阿鲁卡德的目光,吞着口水,滚动的喉结碰到了刀刃。

“放我的血,”他慢悠悠地说,“绝对是一桩蠢事。”

霍兰德压了压手腕,碰到了被他塞进镣铐底下的木屑,尖端扎进掌底。稍一用力即可。一滴血,一个词,镣铐就溶解了。但他依然不能自由。

阿鲁卡德的笑容越发凌厉,冰刀化作水流,在他周围凌空起舞。

“记好了,安塔芮,”他说着转动手指,水流也随之转动,“如果船沉了,你也逃不了。”阿鲁卡德直起身子,将水流射向窗外。“还有什么要求吗?”他故作殷勤地问道。

“没了,”霍兰德淡淡地说,“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阿鲁卡德冷冷一笑,心满意足地再次翻开书。

★★★

死亡第三次找上霍兰德时,他跪在地上。

他半蹲在溪流边,大滴殷红的鲜血从指尖滴落,周围是银木林。他每年来这里两次,位于希尔特河支流所经过的一片贫瘠土地,一丛树林生长于此,树干泛着锃亮的金属光泽——既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更不是钢铁。有人说银木林出自一位魔法师之手,也有人说魔法撤离世界的表面之前,曾在此地作最后的挣扎。

在这里,如果你站着不动,闭上双眼,可以闻到夏天的余韵。林间刻印着自然魔法的记忆。

霍兰德低着头。他不是在祈祷——他不知道该对谁祈祷,也不知道祈祷什么——只是在观察霜雪覆盖的希尔特河水在掌底打旋,等着捕捉落下的每一滴鲜血。一滴殷红下去,化作一团粉色,然后消散,黯淡的水面又恢复了平日的灰白。

“好浪费啊。”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霍兰德并未受惊。他早就听见从林子外边传来的脚步声,靴子踩在干草上的响动。河岸上有把锋利的短刀,就在他身边。霍兰德伸手去摸,却发现扑了个空。于是他站了起来,转身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双手握着他的武器。此人比霍兰德矮半个头,年长二十岁左右,身着一件褪色的灰衣,几近黑色,一头花白的棕发,黑眼睛里缀有黄褐色斑点。

“好刀,”不速之客试了试刀尖,说道,“得经常磨一磨。”

霍兰德的手掌在滴血,那人的目光扫向一抹刺眼的鲜红,笑容越发灿烂。“Sot,”他轻松地说,“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坐在一根石化的原木上,把刀子坚硬的土壤,然后十指相抵,俯身向前,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他的一只手满是束缚咒,每根手指都写有一种元素的名称。“风景不错。”

霍兰德还是不接茬。

“我偶尔来这里想事情。”那人说着,从耳后抽出一根纸卷。他看着其中一端,没有点燃,直接递给霍兰德。

“给朋友一个面子?”

“我们不是朋友。”霍兰德说。

他的眼中闪烁异彩。“现在还不是。”

见霍兰德不动,他叹口气,打了个响指,一团硬币大小的火焰在拇指上跳动。这种自然魔法不可小觑,虽然有他皮肤上的咒语助力。他深吸一口卷烟。“朋友都叫我沃。”

听到这个名字,霍兰德心里一沉。“沃塔里斯。”

那人满脸放光。“你记得我。”他说。不是你听说过我,或者你认识我,而是你记得我。

霍兰德确实记得。罗斯·沃塔里斯。他是寇西克的传奇,街头暗巷的传说,此人伶牙俐齿,几乎无所不能。他在城里的绰号为猎手,因为不论他的目标是谁或者是什么,他都死咬不放。此人追踪霍兰德已有好些年了。

“你名声在外。”霍兰德说。

“噢,”沃塔里斯吁了口气,“你也一样。有几个人敢不带武器就在伦敦街头晃悠?有几个人不用动手指就能搞定对手?有几个人三番五次拒绝加入帮派或者卫队——”

“我不是恶徒。”

沃塔里斯扬起下巴,收敛笑意。“那你是什么呢?你的存在有何意义?那么小的黑眼睛,蕴藏着那么强大的魔法,你又如何使用?在一条结冰的河里放干你的血吗?梦想一个美好的世界?一定有更适合你的用武之地。”

“我的力量带给我的只有痛苦。”

“那是你用错了地方。”说着他站起身来,在树干上按熄了烟头。

霍兰德眉头深锁。“这是一种神圣——”

他没有机会痛斥对方的谬论,因为沃塔里斯行动了,快得惊人,必有咒语的作用,刻印就藏在他的衣服底下——但还是一样,咒语只能增强力量。不能无中生有。

他的拳头距离霍兰德的脸不过毫厘,霍兰德的意志抵挡着沃塔里斯的骨与肉,强迫对方停止动作。但还不够。拳头在空中颤抖,极力反抗,然后突然打上来,就像砖头击破了玻璃,正中霍兰德的下巴。强烈的痛感突如其来,沃塔里斯纵身一跃,笑容满面地脱离了霍兰德的攻击范围。但霍兰德岂能放过他。他背后的水流激涌,猛扑上前。然而沃塔里斯不等中招,再次闪身,避开了他根本不可能看见的一击。霍兰德终于失去耐心,驱使两支冰矛从相反的角度射向对方。

沃塔里斯躲开了一支,但另一支击中了腹部,冰矛及时掉转方向,横着打在他身上。

沃塔里斯呻吟一声,翻身倒地。

霍兰德原地不动,看对方是否起身再战。他爬了起来,轻声笑着,晃晃悠悠地跪在地上。

“他们对我说你很厉害,”沃塔里斯揉着腹部,说道,“我觉得你比他们所了解的更厉害。”

霍兰德掌中的血迹渐渐干涸。沃塔里斯捡起一块冰屑,拿在手中掂量,像在把玩一件工艺品。“其实,你完全可以杀死我。”

霍兰德可以杀死他。轻而易举。如果他不掉转冰矛的方向,势必刺透皮肉、打断骨头,但他脑海中浮现了阿洛克斯的样子,石化的身躯在地上摔得粉碎,还有泰雅,身上插着自己的刀子,颓然倒地。

沃塔里斯站起身来,捂着伤口。“你为何不杀?”

“你没有杀我的意思。”

“我派的杀手有。但你也没有杀死他们。”

霍兰德攫住他的目光。

“你不愿杀人有什么原因吗?”沃塔里斯不肯罢休。

“我杀过人。”霍兰德回答。

“我问的不是这个。”

霍兰德陷入沉默。他握紧双拳,注意力集中于掌心的刺痛。许久,他终于开口:“太简单了。”

“杀人?当然简单了,”沃塔里斯说,“难的是与之共存。不过有时候是值得的。有时候是必要的。”

“对我而言,没必要杀死你的人。”

沃塔里斯扬起眉毛。“他们有可能还会来找你。”

“没有,”霍兰德说,“你每次派来的人都是不同的。”

“而你一个都没杀。”沃塔里斯伸了个懒腰,伤口的疼痛令他微微皱眉,“我想说你纯属找死,但你似乎又不想死。”他走向树林边缘,背对霍兰德,眺望苍凉的城市。他又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不关心——”

“我认为你空有理想。是那种愚不可及的傻瓜,一心等待传说中的国王。等待魔法回归,等待世界苏醒。那可不成,霍兰德。如果你希望改变,你必须努力促成。”沃塔里斯冲着水流的方向摆摆手。“你可以在水里放血,但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伸出手来,“如果你真的想拯救这座城市,请好好使用你的血。”

霍兰德盯着对方覆满咒语的手。“怎么使用呢?”

沃塔里斯微微一笑。“你可以帮我杀死一位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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