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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有鼎(沈有鼎简介)

时间:2024-01-17 19:58:28 作者:伸手挽明月 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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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逻辑学家——怪人沈有鼎

著名逻辑学家沈有鼎博学多才,精通英文、德文、法文、俄文,希腊文、拉丁文、梵文,可以用几种语言上课讲授,对中国古代的儒家、道家、墨家、名家、禅宗哲学,西方的亚里士多德、康德、罗素、维特根斯坦、哥德尔、胡塞尔都有精深的研究。作为我国著名的逻辑学家,沈有鼎在逻辑学方面的造诣,享有国际声誉。但学术之外的他,也是出名的“怪人”。

沈有鼎

金岳霖从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回国后,在清华大学哲学系任系主任,此系最初只有一位老师,就是金岳霖,也只有一位学生,就是沈有鼎,两人专攻逻辑学。在中国,逻辑学这门崭新的学科,差不多就是由金岳霖、沈有鼎确立起来的。

沈有鼎出身于书香门第,祖上是明朝书画家沈周,父亲沈恩孚是清末举人,辛亥革命时任江苏民政次长和省公署秘书长,后退出政界,专门从事文教活动,曾任同济大学第四任校长。哥哥沈有乾是中国有名的心理学家,兄弟二人同出清华,同为留美学生。沈有鼎有四个妹妹,其妹沈方成嫁给了工商领袖、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胡厥文,更巧的是,沈有鼎和胡厥文在1989年的同一天逝世。

沈有鼎年轻时曾有过一次婚姻,婚后第二天新娘就跑了,据说是嫌新郎太怪。从此他过了很长时间的独身生活,住在北京东罗圈胡同的时候,常常抱一本书,在东安市场的起士林泡一天,服务员都已认识他,上午就送上一杯咖啡;到了吃饭时间,就上正餐饭菜。又常常是半夜读书的,某位同事的寓所与沈只隔一道板壁,时常会被“半夜书声”吵醒。

沈有鼎不爱换洗衣服,一件衣服一旦穿上了身,就好像长在身上,“中间连一水都不洗,直到破烂不堪脱掉丢了为止。”他也不愿洗澡,时常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头发和胡子也总是邋邋遢遢的,穿一件发白的蓝布长衫,也不系扣子,一边走路,一边思索着微笑或喃喃自语。他的眼睛总是很迷蒙,好像一直在发呆。和他迎头碰上,完全可以不打招呼,因为“打了也白打”。他急匆匆走他的路,想他的哲学问题,大部分时候“好像没看见你一样”。这副尊容,再配上不洗衣服不洗澡的邋遢样,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

  沈有鼎嗜书如命,据说有借书不还的“毛病”;不管是哪一个系的教授开课,只要他感兴趣就去旁听、发问,还会插嘴说“你讲错了”,让人家下不来台。他与人的交往也很特别:想到有话要讲了,就径直进到人家,坐下来痛痛快快聊一通;一旦谈兴尽,起身便走。

  沈有鼎可以出钱请学生喝茶,但只有当他觉得你的意见有意思时,才肯让你吃他买的那碟花生或者瓜子。要是旁边凑来一些得不到他青睐的学生,他就会伸出手,紧紧护住碟子里的瓜子,严肃地说:“不给你吃”。

  然而,对沈有鼎的种种“疯癫古怪”,金岳霖给予了太多的包容和爱护。

  抗战前北平的逻辑研究会在一次聚会时,有人提起哥德尔工作的重要,金岳霖说要买他一本书看看,他的学生沈有鼎对金先生说:“老实说,你不懂的。”金先生闻言,先是“哦哦”了两声,然后说:“那就算了。”沈有鼎当众说恩师看不懂哥德尔的新书,换了谁都会气恼,金岳霖却只是“哦哦”两声那就算了,长者雅量,常人莫及。

  1955年,中科院哲社部成立逻辑所,金岳霖将沈有鼎调到自己身边。上世纪六十年代精简机构时,哲学所的前任所长陈冷有一次找沈有鼎。上午去了,看他在睡觉;下午去了,仍在睡觉,便火了,说这样的人养他干什么?要精简下去。但沈的老师金岳霖先生为他说了话,道沈是不能动的,这才又留了下来。

  沈有鼎后来又打算结婚了。当时有两位“候选人”:一位是体育教师,比较年轻;一位就是后来的当选者,是一位女律师,年纪大一些。当时,金岳霖对他说:沈家一门都是天才,要把这一份才质遗传下去才好,故建议他选择年轻的体育教师。但律师很厉害,采取的攻势较前者猛烈。沈是没有什么主张的,自然是任强者取胜,终是无后。

近代中国读书人的命理世界

CNKI:SUN:XSYK.0.2015-09-018

【作者】熊月之,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复旦大学上海史国际研究中心教授

命理文化(包括占候、占卜、堪舆、相术、测字等)是个世界性话题,在中国也源远流长。命理活动一般被纳入民间亚文化范畴,活动主体是下层社会,贩夫走卒。读书人一般自称或被认为与命理活动无关,或者很少真的相信。受儒家学说熏陶的士大夫,会自觉祭祖、祭孔,但对民间的神、鬼、灵、物崇拜等多取否定态度。“间有一二贤者有所发明,亦秘莫如深,既恐泄天地之秘,复恐讥为旁门左道,始终不肯公开研究成立一有系统说明之书籍。”不过,在事实层面上,士大夫对占卜、堪舆、相术、测字之类,多介于信与不信之间,绝对相信的不多,绝对排斥的也很少。

战争以后,西学东渐,特别是天文、地理、生物等近代各门科学,对传统的命理文化形成很大冲击,但命理活动仍有广阔的世界。近代读书人公开出版的文集中,对占卜、八卦、相术之类表示相信的不是很多,但是,在他们未刊的日记、书信中,留有他们从事这类活动的记录或痕迹很多。

无论是对于近代以前的传统士大夫,还是近代以后接受过近代科学洗礼的新式读书人,命理文化都是个灰色地带,很多人介于信与不信之间,或者说,公开信的不多,私下信的不少。浩浩汤汤的科学主义潮流,并未能将命理文化冲荡一空,这是为什么?这是本文所要着力讨论的问题。

本文从以下四个方面来考察:一是传统读书人的命理兴趣,二是新式读书人的命理兴趣,三是命理活动在近代的演变,四是命理兴趣长盛不衰的原因。

一、传统读书人的命理兴趣

中国传统读书人,或多或少与命理文化有些关联。古代的暂且不论,如果说夏商周就是个命理世界,一点都不过分。战争以后,传统读书人依然与命理文化关系很大。

兹以曾国藩(1811—1872)为例。他表面上声称不信风水、占卜等,但事实上,还是有不少相信命理、涉足命理活动的记录,有时信,有时不信。总体上说,他笃信相面,半信堪舆,半信扶乩,相信占卜。

相信相面,他用心研究过相人之术,有相当丰富的相面实践。他曾在日记中写道:“夜思相人之法,定十二字,六美六恶,美者曰长、黄、昂、紧、稳、称;恶者曰村、昏、屯、动、忿、遁。” 他总结自己的相人经验:“因忆余昔年求观人之法,作一口诀曰: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对此,学界已有很多研究,兹不具论。

堪舆方面,曾国藩不止一次地说过,他祖父有三不信,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仙。受祖父影响,曾国藩起初不信风水。但是,有一件事让他有所动摇。1846年,他祖母去世。关于祖母阴宅选址,曾国藩与祖父意见不一致。后来,他按照孝不如顺的理念,顺从了祖父的意见,也劝说自己的兄弟顺从祖父。事过半年,有三件事让他心情舒畅:一是祖父的病痊愈了,二是困扰他自己多年的癣疾好了,三是他的官衔骤升至二品。曾国藩以为这与祖母阴宅风水好有关,选址正确。此后两年,曾氏家族连添三男,曾国藩本人则升到侍郎。他将这一连串吉祥之事与其祖母葬于福地联系在一起,感到风水之说不可不信。

此后几年,曾国藩对风水变得热心起来,为自己不善此道而遗憾,曾嘱咐弟弟留心学习风水,说是“风水之说,亦有不得不信者”。他明确写道:“阳宅阴基风水之说,确是有理。然有缘则可遇,强求则不得,亦定理也。”最能反映他风水观的,是关于武昌巡抚衙门风水问题。当得知曾国荃将出任湖北巡抚时,他至少连写三封信,告诫武昌巡抚衙门“风水不利”,建议曾国荃在别处驻扎,以趋吉避凶。当曾国荃坚持要驻扎武昌时,曾国藩便向他推荐一位懂风水之人,让他给巡抚衙门改变风水。

扶乩方面。1858年5月的一天,曾国藩正在家居,有人在他家请乩,一开始,就出了个“赋得偃武修文”的判词,谜底为“败”,取“贝”+“文”。曾国藩正惊讶“败”字不知何所指,乩判回答说是“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当时湘军刚取得九江战役胜利,气机正盛,曾国藩不解败从何言,乩判又说“为天下,即为曾宅言之”。几个月后,即有湘军在安徽三河的惨败,曾国藩之弟国华亦死于此役。事后,曾国藩忆起扶乩之事,恍然大悟:“由今观之,三河之挫,六弟之变,正与‘不可喜也’四字相应,岂非数皆前定耶?”由此可见,曾国藩对扶乩亦非全然不信。

占卜方面。曾国藩幕僚赵烈文(1832—1893)对占卜很有造诣,其日记中有许多占卜记录,所占内容包括时局、健康等。他也占候,其预言屡次获得证明。对于赵的占卜造诣,曾国藩相当器重。他们多次切磋占卜问题,赵也多次为曾占卜时局与健康。1867年7月21日晚,他们讨论时局。赵根据占卜结果,表示清朝覆灭恐怕不出五十年。曾认为不至于此,赵从历史演变的规律予以论证。从赵烈文日记看,曾国藩是相信占卜的。赵烈文笃信占卜预言,所以,太平军被镇压下去以后,他就到常熟去做了隐士。

曾国藩之前,两广总督叶名琛(1807—1859)热衷扶乩。其父叶志诜(1779—1863)深好扶乩之术,叶名琛为父亲在总督衙门建了一个长春仙馆,里面祭祀吕洞宾、李太白二仙。叶名琛一切军事行动都取决于占语。当部下告知英队攻占广州东郊一带炮台、攻占广州对岸炮台,他都不动声色,依据大仙的乩语进行决策。结果,广州被英军攻破,他成了俘虏, 这才后悔至极,连称“两大仙误我”。

与曾国藩同时代的郭嵩焘(1818—1891)、冯桂芬(1809—1874),对堪舆均有研究。曾国藩去世后,郭到湘乡为曾选择墓地,没有看中,后选择了长沙附近一处地方。曾国藩之子曾纪泽(1839—1890)表示他不信风水,但事涉父亲阴宅大事,也不得不从俗,因此同意了郭的选择。郭嵩焘的墓地,亦为自己生前择定。

冯桂芬的堪舆术,在同时代士大夫中颇有名气。他父母亲的墓地,均由他选定。他还代其苏州同乡、吏部侍郎殷兆镛(1806—1883)选定其夫人程氏的墓地。殷兆镛夫人去世以后,请风水师来选墓地,冯桂芬也提出一种方案,两人意见相左。殷家最终采纳了冯的意见。由此可见,殷家对冯的堪舆水平的相信超过了风水师。冯桂芬还会占卦。1861年,太平军策划进攻上海,上海乡绅风声鹤唳。冯桂芬策划请曾国藩派兵来救上海,并为上海城市命运卜了一卦,还将占卜的过程、结果记录下来,结论是“此吉课也”。

稍晚于曾国藩的李文田 (1834—1895),在命理方面也有记录。他官至礼部侍郎,对占卜、相面等均有心得。他1859年进京参加会试,在北京关帝庙抽签,签语为“名在孙山外”,自以为此次必然落第。等到发榜,发现自己中了进士,转而认为签语不灵。殿试结果,状元为孙家鼐(1827—1909),榜眼为孙念祖(1829—?),李氏得探花,列二孙之后。至此,他恍然大悟,结果与签语密合。李文田还精通相法。梁启超初入京,李见后,顿足对友人曰:“此扰乱天下耗子精也。”其意,此人好动,亦好破坏。他曾为文廷式、沈曾植、汪康年、汪大燮、杨士骧等许多人相过面,据说屡试不爽。作为光绪帝珍妃、瑾妃的老师,文廷式曾声势喧赫,附势者辄谀之以当大贵。李文田一相之后,辄曰:“大家皆乱说耳,芸阁官不过四品,且即当失势。”文氏日后结局果如所言。

更晚一些的陈炽、李盛铎等,对风水都很相信。陈炽(1855—1900)是晚清著名思想家,举人出身,历任刑部章京、军机处章京等,曾与康有为等发起强学会,任会长。他1896年曾致信其江西同乡李盛铎,询问有关风水事宜。信中写道:

炽今岁南旋,营办葬事,向有山地一段,在舍东一里之遥,系一友周某所择,以形势论,似非虚假。惟周君已作古人。炽于峦头,略曾究心,于理气懵无所识,山地关系利害,与平阳(原)大不相同。又祖遗山庄破旧,现须略加修改,一切皆须请高明指授,始可动工。兴国地师虽多,能者亦少。闻府上前此所延某君,学问文章,均超我辈,即以堪舆论,亦杨曾之亚也。但不识此君今在何方?能否年里延请,以开茅塞而决群疑。承吾弟执爱逾恒,可否乞费心代作一书商订,如果惠然肯来,一切当以师礼事之,不敢作寻常款待也。

信中透露四点与风水有关的信息,其一,陈炽相信风水相当虔诚;其二,陈炽对风水略有研究,但不精通;其三,李盛铎家族亦信风水。其四,兴国一带地师(风水师)很多。李盛铎(1859—1934),江西德化(今九江市)人,号木斋,光绪十五年进士,授翰林修编。历任出使日本大臣、内阁侍读学士、顺天府府丞、出使比利时大臣、山西巡抚等。

晚清时期传统读书人中,命理兴趣最浓厚的,大概要算董文涣 (1833—1877)。他是山西洪洞县人,1856年进士,授翰林院检讨,历任顺天乡试、会试同考官、日讲起居注、甘肃甘凉兵备道、甘肃秦筑阶道等职。他有一部分日记存世。从这些日记中可以看出,他是占卜活动的超级痴迷者。这些残存的日记,时间从同治元年到光绪元年,首尾十四年(其中同治七年全缺),明确的关于占卜等活动的记录有125起,平均每年将近10起,有的一起包含多项活动,既抽签,又演周易。占卜的方式,有关帝庙、吕祖庙、财神庙抽签,设坛扶乩,有周易演卦、八字推命、牙牌灵数、六壬神课、灵棋经、梅花数等。占卜的内容,包括自身健康、个人年运、个人官运、放差远近、个人出行、婚姻当否、婚姻日期、生子顺否、留鬓与否,还有妻、妾、子命运健康,子弟科考前景,国家前途,书院建筑工程可否动工,有奇异梦境也卜。他几乎每年正月初一都要占卜流年运势。最特别是,有两次四更鸮叫,一次厅中镜子落地摔碎,他都要占卜是祸是福。一次夜间床头发生巨响,他也起来占卜,卜的结果是老鼠所致。他极为细心,每次抽签的签语、占卜的过程,都详细地记录下来。日记中还不时地记有他与别人对占卜结果的讨论分析,对以前占卜记录的验证,以及他对占卜一事的文化理解。董文涣日记,堪称研究晚清命理文化的极好素材。

光绪年间,读书人相信命理有一群体性事例:杭州文风科第,本来甲于一省,自嘉、道而后,渐不如绍兴;至咸、同之际,复不如宁波。深通堪舆的杭州府学生员丁丙提出,这是府学风水所致。于是,在光绪元年乡试前夕,经上级主管官员批准,将府学门径朝向作了修改,又将五魁亭饰而新之。竣工时,在亭前燃双响炮30枚,以振文气。结果,这年乡试发榜,杭州一府正副榜共中30人。此事引起轰动,咸认为风水灵验。记述此事的陈其元说:“堪舆之验如此,不可解也。”

上述从叶名琛、曾国藩、郭嵩焘、冯桂芬、赵烈文、董文涣、李文田、陈炽到李盛铎,这些传统读书人,或信风水,或信扶乩,或信占卜,或信相面,或几方面兼而有之。这些人饱读诗书,大多数考中进士(只有陈炽是举人,赵烈文无科举功名),堪称传统读书人中之佼佼者,却对风水、扶乩、占卜一套那么相信,在久经历史唯物主义熏陶的今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是,把这一现象放到那个特定的时代去看,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在经近代科学思潮冲荡以前,整个中国从上到下,弥漫着浓重的命理文化氛围,笃信命理的人遍地皆是,各色命理活动随处可见。且不说公开举办的祭天、祭祖、禳灾、祈雨等活动本身,皇家所有陵寝的选择、看护均极重风水 ,遍布各地的大大小小、形形的庙宇道观、民间信仰,都是企图通过一定的仪式,沟通人与神鬼的联系,打通现在与未来的通道,祈福禳灾,实质上都是命理活动。就是在许多人的心灵深处,对这类活动,也是虔诚相信的。

以最高统治者来说,清朝历代皇帝,无不重视风水,有的还兼信占卜。慈禧太后就既信堪舆,又信占卜。兹举四例:

其一,颐和园设施与风水。颐和园内寿膳房开凿井座、开钻山门桶、安装影壁等工,开在什么地方、朝什么方向、何日何时动土,都是请风水师择定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有这么两件特殊的档案,足证其事:

第一件,英年奏为选择颐和园寿膳房开凿井座方位吉日事 :

奴才英年,谨看得颐和园寿膳房,开凿井座,宜在头层房院内东南巽方,谨择于四月初九乙卯日,宜用明堂,己卯时兴修吉。光绪十七年。

第二件,英年呈颐和园开钻山门桶等工择得动土兴修吉日吉时单 :

奴才英年,谨看得听鹂馆正殿之西,顺山殿西山前廊,开钻山门桶一座;顺西泊岸,向南添修爬山踏跺一座 ;钻山门外,添安木影壁一座 ;系辛方芒种后月德合在辛,宜修造西北维。谨择于五月十六壬辰日,宜用明堂,乙巳时动土兴修吉。

英年就是慈禧信任的风水师。他是汉军正白旗人,以贡生考取笔帖式,累迁郎中兼护军参领。他本为寒士,以夤缘李莲英辈,为颐和园内各种设施看风水,先得内侍消息,“凡宫中所欲作者,皆迎合懿旨,故得进身”。日后升至工部侍郎。

其二,七王坟前风水之争。七王坟乃“七王爷”醇亲王奕之坟。奕为道光帝第七子,人称“七王爷”。奕生前专请京师有名风水先生选定,地点在妙高峰。据说此处风水绝佳,奕选定此生圹之后第四年,同治皇帝即病逝,奕之子载湉被立为皇帝,即光绪皇帝。甲午战争以后,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矛盾渐趋激烈。1896年,英年向慈禧献策,说是要制服皇帝,必须在风水上占据上风。他说:醇亲王墓道前,有白果树一株,粗八九合抱,高数十丈,盖百年之物。“皇家风水,全被此支占去,请伐之以利本支。”慈禧大喜,决意砍树。光绪帝获悉其意,大怒,传谕曰:“尔等谁敢伐此树者,请先砍我头”。又请求太后,万勿砍树。太后坚执益烈,相持月余。一日,慈禧亲率内务府人前去砍树。她执斧先砍三下,始令诸人伐之,故无人敢违。光绪皇帝闻讯赶到,大树已被砍倒,数百人方斫其根,周环十余丈,挖成大池,倒进千余袋石灰,沃水以灌树根,使其永远不得复生萌叶。光绪皇帝无语,步行绕墓三匝,顿足拭泪而归。对于此事,王照、胡思敬均有记述。

其三,觉生寺风水之争。光绪初年,内务府大臣庆林、茂林兄弟,歆慕觉生寺一带风水宝地,贿赂寺庙的主僧,购地若干亩,建造茔地。其地是朝廷设坛祈雨圣地。时值光绪二、三年晋、豫大饥之时,祈雨屡不应。事为御史所参。朝廷派大臣查办,属实,庆、茂皆革职,发军台,僧亦判罪。

其四,停止废除光绪、另立新君之举。1899年,慈禧太后因恼怒光绪皇帝重用康有为推行新政,拟将其废黜,另立新君,并致电各省督抚,征询意见。两江总督刘坤一致电清廷,表示“君臣之分已定,天下之口难防”。荣禄收到刘坤一电报,不敢遽奏。为了让慈禧回心转意,便利用命理之说以阻其事。时地安门内有一瞽者,姓赵,善梅花易数,在京城颇有名气。慈禧曾派人向其问吉凶。荣禄获得这一信息,便派人到关帝庙求一签,又到赵某处占了一卦,然后怀签入朝。慈禧问起各地督抚对于废立的意见,荣禄回答:各地复电迟迟不到,奴才也时时挂念。昨天到关帝庙求签,不吉。再到赵瞎子那里问卜,又不吉,颇以为忧。慈禧问其词何如,荣禄从怀里取出签文呈上,大意皆云不可妄动,动则有悔。慈禧默之。过了两天,她收回了废立主张。

由此四事可见,慈禧太后对于风水、占卜之类命理活动确实相信。

有学者搜集清代69则有关堪舆的笔记,其作者包括袁枚、钱泳、梁章钜、俞樾等众多文人。这些笔记以作者之所见所闻,叙说了各种各样的堪舆故事,编织了形形的堪舆神话,是由著名的人物所演绎的清朝著名人物和著名家族的神话和故事,因而极具名人效应,“告诉人们这些人物或家族的兴旺,虽然程度不同,都得力于各自祖坟的风水”。这些笔记本身,说明相信风水在包括读书人在内的清代社会是相当常见的现象。

如果说,文人笔记所述,多为传闻界,或为亲闻界,那么,以下两事则为作者所亲历:徐荣村、徐润叔侄二人,都是活动在上海的著名买办,也都深信风水。徐荣村(1822—1873)致富以后,在两三年之内花了十多万两银子在故乡看风水,迁葬祖坟,占山地一百余处,期望给其家庭带来好运气。徐润(1838—1911)致富以后,于1881年,听从风水师建议,捐款在家乡修筑围墙,改湾大沟,整修文阁,据说能改变运气。他为此捐了2.8万两银。他自称,由于这一举动,其家族风水果然大好,其中升官发财的所在多有,一一列举了他们的情况,并称他家乡患麻风病的人也由此绝迹。1890年,他夫人在澳门去世,他也对葬地选择、落葬方式一一按照风水行事。日后,他追忆这段历史,对自己的决策很感满意,对所作所为详细记录在案,认为这么做改善了风水,“年年添孙,生意亦顺”。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晚清时期,相信、讲究占卜、堪舆、相面、扶乩等,是上到下的整个社会比较普遍的现象,读书人自然也不例外。

二、新式读书人的命理兴趣

近代西方科学传入以后,尤其是经过五四新文化运动洗礼以后,科学主义盛行,科学内涵不断扩大。凡是与科学不相符合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属于命理文化的占卜、堪舆、相面、扶乩,都被归入非科学或迷信范畴。

以常理而论,在科学主义笼罩下,占卜之类命理文化应该全无市场了,然而,事实却不然。时期,命理文化依然相当兴盛,占卜、扶乩盛行,出现了袁树珊、韦千里、徐乐吾等一批从事占卜等命理活动的名人,一些接受过西方文化教育的读书人,也会参与占卜、扶乩、堪舆等活动。韦千里本人便毕业于复旦大学文学系。

这分两类情况,一类是相信并自己参与占卜等活动,另一类是相信占卜等活动,但自己并不实际操作。

前类人物以严复、吴宓、沈有鼎为代表。

严复(1854—1921)是近代中国接受西学、引进西学的先驱,也是命理活动积极参与者。他深通占卜之术,遇事爱卜,卜的内容包括家事、国事、财富、疾病、官运、婚姻、流年、见客等,自己卜也代兄弟姊妹卜。以1911年为例,这年他见于日记的占卜活动就有20次,其中占财4次(包括开铺、出外贸易),为兄、弟、妹卜4次。兹举几例:

正月十一日(2月9日),“占财,大有。寅木财爻极旺,虽空不空。世爻暗动,巳官生之,寅爻克之。此富贵逼人之卦也,断其必得。后果于甲寅实空之日得之。”

正月廿二日(2月20日),“占开铺,得艮之明夷。卦逢六冲,寅木旺,官持世,然遇日辰变爻,两重克制,辰土劫爻,发于萧墙之内。此占当主不利,但于主人无大损耳。但卦中子水财爻落空,亦主财尽。时至秋天,金尽木衰,诸凶见矣。”

二月二十七日(3月27日), “艮之颐,占升官。寅月丙申口占,卦旺官临世,必主升官。所恨申辰一二爻仇忌同动,而忌神又得回头之生,复克于日,目下殆难得意。差喜申子辰合成生局,然须候辰土出空之日,其三月乎?世官皆在上爻,所任者必在远方也。后于三月升云南云。”

二月廿九日(3月29日),“卯月甲寅日,占风水,困之节。卦由六合化,六合本是吉占,又得日月扶植之,旺财持世,而化回头,生之应爻,生之自身。可谓美满矣。”

五月初十日(6月6日)“占弟被论吉凶,得困变恒、金。午鬼极旺而动,化兄弟而用爻,又化退神,此外毫无生扶,其凶必矣。虽得生于日辰,恐不敌也。后于申年,遂被极刑。”

闰六月廿一日(8月15日),“占婚而得日值之,兄弟持世,卦由六冲而变六合。父爻发动生世,应为忌神,与卯木同动,化克为生,当主离而复合。”

对于占卜的过程、结果,他一一记录下来,并留意验证。日记中有多处日后补记验证结果的文字。从对于卦象、爻辞的解读来看,严复对于占卜相当内行,所用术语、推算原理,如吉、凶、生、克、冲、合、动、化等,中规中矩,与通行的八卦五行学理完全吻合。

近代读书人中,严复是比较相信西方科学的,不信鬼神,自称“生平未闻一鬼,未遇一狐。不但搜神志怪,一以谬悠视之;即有先辈所谈,亦反复于心,以为难信”。但这似乎没有影响他对占卜的热衷。

自哈佛大学留学归来的著名学者吴宓(1894—1978),对占卜兴趣盎然,其日记留有多处占卜记录。

1910年,吴宓即将离开陕西老家赴京参加清华留美学校的入学考试,动身前他占卜前程,卦语云:“海波两头高,飞蓬驾六鳌。居中能驭使,何怕涉风涛?”当时吴宓不懂卦语意思,直到1919年他到美国已两年多,还对卦语记忆犹新,认为此卦的要点是“居中”二字,亦即中国的“中庸”思想。这说明他对占卜一事很是在心。以后,吴宓遇到国家与个人重大变动之际,时常占卜,包括为父亲的安危 、自己工作单位的选择。吴宓最著名的命理活动是为中国命运占卜:

1937年7月27日,日军飞机轰炸并准备占领北平,平津卫戍司令宋哲元将军决意抵抗。此时吴宓、陈寅恪均在北平,深为北京与整个中国命运担忧。吴宓以《周易》占卜,得“解”卦,其辞为:“利西南,无所往也,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卦文为:“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之时大矣哉。”吴宓感到此卦不好理解,或者是由于占的是中国命运,此事体大,因此他专门请教了陈寅恪(1890—1969)。陈并未马上回答,而是过了一会,打电话给吴,称“此是吉卦”。吴宓舒了一口气,和衣而卧。卦辞中所提到的“西南”,在后天八卦中是坤卦,故为吉。从全民族之命运而言,中国的确最后取得了抗战胜利,因此说是吉卦也有道理。也许吴宓对此卦是否吉利将信将疑,次日,他又用《易经》占卜,得“晋”卦之六二,其意亦吉。

曾留学哈佛大学的沈有鼎酷好占卜,据说水平很高。沈有鼎(1908—1989),著名的逻辑学家、哲学家、教育家,中国逻辑学界的开拓者、先行者,曾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北京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抗战期间,正在西南联大任教的吴宓、钱穆和沈有鼎等人,临时借住在云南蒙自附近的一家法国医院。当时传言日军飞机要轰炸该地,沈有鼎自言能占卜,众人遂请其试占。钱穆记其事:

某夜,众请有鼎试占,得节之九二,翻书检之,竟是“不出门庭凶”五字。众大惊。遂定每晨起,早餐后即出门,择野外林石胜处,或坐或卧,各出所携书阅之。随带面包火腿牛肉作午餐,热水瓶中装茶解渴,下午四时后始归。……数日后,敌机果来,乃误炸城中市区,多处被轰炸,受祸惨烈。而城外仅受虚惊,空军基地无恙,法国医院亦无恙。

沈有鼎的占卜在西南联大名满校园。他用纸枚代替蓍草,研究周易占卜,成为西南联大一景。闻一多有诗云:“惟有哲学最诡恢,金公眼罩郑公杯。吟诗马二评红袖,占卜冗三用纸枚。” 最后一句就是指的沈有鼎占卜。

后一类人物更多,兹以穆藕初、丁福保、钱穆、梁启超等人为例:

穆藕初(1876—1943),上海人,1909年留学美国,先后在威斯康星大学、伊利诺伊大学、德克萨斯农工专修学校学习农科、纺织和企业管理等,1914年获农学硕士回国,是著名实业家,曾任国民政府工商部常务次长。他对于抽签与看风水都有参与。

1920年5月,穆藕初与蒋梦麟(1886—1964)同游北京喇嘛庙,在关帝神前各求一签。其时北大正闹,蒋梦麟代理校长。因此,蒋欲询大学之前途,穆则询一生休咎。穆藕初得签以后,自称签语与他心中所相之事一一吻合,蒋梦麟所得签语与他所求之事也很吻合。穆藕初记载:

迨检阅签书,余等不觉毛骨悚然。余所得之第七十八签云:“家道丰腴自饱温,也须肚里立乾坤;财多害己君当省,福有胚胎祸有门。”蒋君所得之第六十一签云:“啸聚山林凶恶俦,善良无事苦煎忧;主人大笑出门去,不用干戈盗贼休。”此二签书上所云,余于蒋君所遇,确有此情。一若默知余之捐资助学,并使余坚决为此;一则指示北大风潮,不难解决。不及两月,某系失势,轩然大波竟指日荡平。甚矣,冥冥昭昭之毫发无间也有如此。

穆藕初用“毛骨悚然”四个字来表达当时的感受,足见刺激之强烈!

1923年,穆藕初从事的棉纺织业从高峰跌入低谷。年底,他请风水师谈养吾来家里察看风水。谈氏称其园内汽车之路、园墙铁门挡住了财气,建议南移一百多尺。穆藕初立即通知建筑公司如法改造。据说,经此改变,第二年企业果然否极泰来。穆藕初由此对风水深信不疑,每月津贴谈养吾五十元生活费,并为其所作风水书写序。他曾听信谈养吾之言,在无锡购墓地一块,并因此而与他人打了一场官司。他日后在苏州善人桥一带所购置的寿茔,亦系谈养吾介绍。

穆藕初之子回忆:

翌年岁次甲子元旦,纱布交易所五位大股东踏上此新路而入我家中,果然否极泰来,吉人天相,不动声色平安度过难关。我父因以深信风水,对谈某有好感。欲深造之,供之同好者,每月津贴谈五十元生活费,使其专攻此术。且多方介绍于人,谈某竟辞去电报局之终生职。其时有一位留美时同学寄来一封英文信,劝我父勿信风水。我父之心已坚,不纳其劝。

丁福保(1874—1952),曾留学日本,著名医学家、佛学家,清末民初相当有名的新型文化人。他自己深信测字占卜,还介绍南京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参与其事。一次,林森对他说:“我为了调解国事纠纷,要到福建去走一次,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有被扣留的可能。”去还是不去,林森犹豫不决。丁福保建议林森:“何不到此间著名测字名家丁太炎处去测一个字,再定去留。”林森自1932年起接替蒋中正担任国民政府主席,担心测字之行踪惹人瞩目,便说:“可不可以把这位测字先生请来家中一谈。”丁说:“不必,自有办法。”说罢,就请林森口占一字,林说了一个“福”字,然后,丁福保便请陈存仁到丁太炎处代为测字。陈存仁面见丁太炎以后,不但代林森测了字,还代丁福保测了字,自己也乘便测了字。据说丁太炎为林森、丁福保、陈存仁三人所测,均很灵验,三人对结果都很相信。

这一事情,牵扯出与命理文化有关的四个人。丁福保之外,丁太炎是清末民初命理学界著名人物。光绪末年,丁太炎在京师钦天监工作,慈禧太后病重时,李莲英到他那里去测字,他断然说所测两字是“两龙宾天”之兆。李斥其荒唐。消息传开,丁被拘入狱。不久,光绪与慈禧先后驾崩,应了丁的预言。摄政王载沣执政后,丁太炎获释,逃到上海,以测字为业。陈存仁(1908—1990),上海人,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为著名中医。林森 (1868—1943),福建闽侯人,早年在教会学校接受教育,1883年考入台湾中西学堂电科。1902年以后在上海、江西等地工作,参加辛亥革命、二次革命等活动,1932年出任国民政府主席,是著名政治活动家。丁福保、林森、陈存仁都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读书人。

梁漱溟(1893—1988)、钱穆(1895—1990)、熊十力(1885—1968)与汤用彤(1893—1964)等,亦与命理活动有关。20世纪30年代,梁漱溟在京,有相士高手从四川来,梁两次请他为钱穆等相面。相士说,熊十力“乃麋鹿之姿,当常在山林间”,意思是不会直接参与政治之事,日后为一民间名人;梁漱溟则“步履轻,下梢恐无好收场”,晚景不妙;钱穆则精气神三者皆足,“行坐一态,此后当能先后如一”,谓钱能坚持治学为业且能善终。钱、梁、熊、汤四人,都是当时大名鼎鼎学者,从钱穆记载看,他们对于相面都不排斥。钱穆对于占卜、相面、八字之类,并不以迷信视之。他说他一生曾多次遇到此类事情,大都有所应验。他认为,大凡流行人间者,必有其所以然之道理,因此不可轻易以不科学否定之。

近代接受过新式教育而又相信命理、或对命理有兴趣的人,还可以举出一批。比如,留美归国的著名外交家颜惠庆(1877—1950)曾请韦千里算命。著名导演郑正秋(1888—1935),笃信占卜,与著名命理师韦千里为忘年交。韦千里称:“先生最信余课,遇重要机密,辄委占六壬。时蒙以有期许,拳注弥殷。”先后就读于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美国密歇根大学的著名法学家吴经熊(1899—1986),对于占卜不但有兴趣,还能实际推演。韦千里记述:“吴经熊先生,海上名律师也,积学多才,历任学府法院领袖。公余之暇,好研命理,时蒙以五行生克相讨论,视其命造。”

上述与命理文化有关的两类人物中,能够自己起卦占卜的严复、吴宓、陈寅恪、沈有鼎等,较之只是参与抽签、听信堪舆、相面、测字、扶乩等类活动的穆藕初、丁福保、林森、梁漱溟、钱穆、梁启超等人,对命理文化更有研究,了解更深。

上述诸人都是比较知名的,那些不知名或不太知名的普通读书人对于命理的兴趣,学术界尚无系统调查与确切统计,以常理推测,当不在少数。供职于蚌埠大淮报馆的杨叔和,自称对于命理之学,“深信而不疑”。江苏嘉定人骆经畲,对韦千里在命理方面的成就大加赞赏,亲为作序。据《千里命稿》记录,在著名命理师韦千里处算过命并留有记录的,有前黑龙江代理主席郎官普、上海名医夏应堂、寓沪犹太人富商哈同、上海篮球健将钱警庸、上海金业富商王某、文学家兼书法家倪古莲、福建人林文波、上海纱业界富商郑某、河南省宜阳县张时甫、京剧演员黄玉麟、江西文学家梅某、浙江余姚县民生工厂厂长朱联泉、上海四明银行储蓄部张群、福州南台王世昌、绍兴益新玻璃厂主人刘炳辉、福建刘杏村、余姚鲁昌宁、余姚王吉哉、天津陈德培、东吴法学院肄业之郑希文、绍兴程柏堂、前浙江余姚县长端木彰、宁波和丰纱厂经理凌俾麟、上海大众书局经理樊剑刚、辽宁营口天和报关行经理张之声、电影导演郑正秋;在韦千里处讨论过、学习过命理学的,有蓬莱李洁盒、嘉善沈恒甫、漳州中央银行总理陆维屏、上海邮局职工杜白、安徽秋浦夏直钦、镇江人金某、苏州紫阑巷十三号朱傲骨、绍兴蒋清渠。韦千里创办韦氏命苑,进行命理学函授,据称“未及匝月,成绩斐然,国中闻风响学者,日必数十起”。由这些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职业、均因命理而与韦千里发生联系的人,可以时人命理兴趣之一斑。时期,全国各大中城市,都是命理业繁盛之区。

至于李宗仁、唐生智、刘湘这样的一批武将,虽然标榜自己是新派人物,信仰科学,但是在人生不如意阶段或者前途未卜的迷惘期,都愿意去寺庙拜菩萨,寻求高人指点。李宗仁相信过相面与占卜,对官印镇鬼、鬼魂附身之类的事情也将信将疑。唐生智的军中雇有一个人称“顾和尚”的命理师,不时地为唐占这卜那,唐基本上言听计从。在著名军阀中,几乎人人对命理活动有兴趣。

三、命理活动在近代的演变

近代科学兴盛以后,命理学说又有新的变化与表现,命理世界与科学世界平行发展。其中最突出的是灵魂是否存在的问题。

万物有灵的唯灵论在人类文明史上长期、普遍存在,近代科学昌明,但并未完全挤占唯灵论空间,唯灵论反而披上科学的外衣,以新的形式出现。

1840年代,在英国、法国、美国,唯灵论已颇有影响。此后,剑桥大学成立“心灵调查会”(一称“鬼神会”),牛津成立“幻象学会”。1869年英国创办《唯灵论者》杂志。1882年,英国成立灵学研究会。1885年,美国成立心灵研究会。英、美灵学机构均研究灵魂沟通问题,认为人死后有灵魂存在,可以通过各种方式与人类沟通。这类研究,1880年传入日本,并由日本传入中国。1908年,中国留日学生中成立了中国心灵俱乐部,1911年迁往东京,改名东京留日中国心灵研究会。1917年,陆费逵等人在上海成立灵学会。1918年,东京留日中国心灵研究会在上海成立分支机构“中国心灵研究会事务所”。1921年,东京留日中国心灵研究会总会迁至上海,改名为“中国心灵研究会”。同一时期,在上海还有催眠学会、变态心理学会;北京则有悟善社,1920年成立,1925年改名救世新教,设立广善坛,出版《灵学要志》(1919—1923),与上海遥相呼应。1921年,上海外侨也成立了上海灵学研究会。那时出版的灵学杂志五花八门,包括《灵学丛志》《灵学要志》《扶乩原理》等十多种杂志。

近代中国灵学机构中,影响较大、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上海灵学会。这一机构成立于1917年10月,发起人有陆费逵、俞复、丁福保、杨璿等,宣称以“启瀹性灵、研究学理”为宗旨,出版会刊《灵学丛志》,设有从事扶乩活动的盛德坛。《灵学丛志》1918年1月创刊,月出一册, 1920年秋停刊,主要介绍灵学会日常扶乩事务,刊载各种灵学学说,将西方灵学和中国命理学说相结合,以研究“人鬼生死问题”为重点。盛德坛设立坛长、坛督、坛正等职。每月十五,由坛长率坛员进行叩拜神灵活动。陆费逵(1886—1941),中华书局总经理,担任坛督,督办坛、会日常事务。俞复(1866—1931),举人出身,无锡地方文化名人,参与创办过新式学堂,编过新式教科书,1917年任上海文明书局经理,任灵学会会长、盛德坛坛长兼会刊主编。杨璿任坛正,主持扶乩。他是无锡人,曾任无锡市立学校校长,出身于扶乩世家,其祖父、父亲、其弟均通此道。灵学会成立后,在《时报》《申报》等报刊上刊登广告,介绍盛德坛开张盛况,宣传灵学会宗旨。临时政府大总统黎元洪为灵学会写了“暗室灵灯”的题词。一些社会层次较高的知识分子、实业家和政府官员如廉泉、吴镜渊、杨廷栋等相继加入,成为会员。严复也曾致函表示支持。

灵魂之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本有丰富的资源。《周易·系辞》曰:“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这为命理学说的发展,留下了巨大的弹性。佛教认为人有躯壳与灵魂之分。晚清时期,佛学复兴,康有为、谭嗣同等均持有躯壳与灵魂二分的观念。谭嗣同的《仁学》,便认为躯壳暂生暂灭,灵魂不生不灭。道教则称人的灵魂为元神,是一种拥有意识的特殊物质。元神有阴阳之分,经过修炼,可以控制灵魂进出体内。西方心灵学传入以后,与中国原有的儒佛道关于灵魂的学说结合起来,刺激了扶乩活动的开展,也为鬼魂照相之类的活动提供了文化支撑。

新时期中外命理文化结合,产生新的命理文化。黄克武等对此有细致研究 。伍廷芳(1842—1922)到处演讲灵魂学,在上海、南京都演讲过,宣传灵魂不灭,并以他在美国与鬼合摄的三张照片为证。照片上,伍廷芳身后站立的都是鬼,其中一鬼是前英国驻美总领事,去世半年,其在世时与伍廷芳熟悉。狄葆贤《平等阁笔记》对此事有记载。伍廷芳写过《明道会要旨》《灵学日记》《鬼友夜谈录》及《证道学说》,宣传灵魂不灭。按照那时人的看法,证明鬼的存在,是最新的科学成就,说没有鬼的存在,才是迷信:

近数年科学昌明,鬼神亦得而有证,伍博士之鬼影,岂虚也哉!然则鬼神诚有迹可证。有而谓无,则所谓迷信者,骂人自骂耳。

那时,在许多人眼中,相信命理,相信灵魂,并不是迷信、落后,而且与新的科学发展,与精神现象学、心理学联系在一起。陆费逵发表《灵魂与教育》,强调神是存在的,灵魂是存在的;人以灵魂为本体;人死后,或成仙佛,或变为善鬼或恶鬼;灵学可以解释各种宗教现象。陆费逵在中华书局发展过程中遇到难题,就经常通过扶乩来寻求答案。以编写教科书出名的俞复,认为研究灵魂问题,就像以前科学家研究微生物或电学一样,是在解开科学之谜。因此,灵学可以重新定义科学的范畴。科学的进步会促进灵学的发展,灵学的发展将拓宽的范围。

占卜、堪舆、相面、扶乩之类命理活动的核心,是预卜未来,趋吉避凶,改变命运。

命与运,有相异之处,即命为有定者,其事物由于前定,天之所命,人不能改变、违反;运则为无定者,其事物发于偶然,会逢其适,人不能预定。命与运又有相同之处,即二者皆非人类智能之所可左右,超越于智能之境界以外。命运的这种既有定又无定的特点,使得任何预测都不可能绝对准确。预测不准确,就难免会受到怀疑与责难。这使得占卜之类活动从诞生之日起,就一直有批评之声与其相伴。古代的荀子、王充、柳宗元、黄宗羲、钮琇等,都曾从多种方面对占卜、堪舆、相面等进行批评与驳斥。近代西方科学传入以后,这类批评与驳斥的声音更多,也更加全面与深入。

陈独秀早在辛亥革命以前,便撰文详述堪舆历史,驳斥堪舆之妄,指出所谓吉宅、凶墓、潜龙、藏气那一套,都是“术士之言,颠倒错乱,令人捧腹,何足信哉!”今天下因争风水而涉讼,因风水而停棺,信风水而妄求富贵,从风水而废财失业,都是风水为害的结果。“五四”时期,他对各式命理活动更是深恶痛绝,认为古说最为害中国者,非儒家乃阴阳家也,“今之风水、算命、卜卦、画符、念咒、扶乩、炼丹、运气、望气、求雨、祈晴、迎神、说鬼,种种邪僻之事,横行国中,实学不兴、民智日塞,皆此一系学说之为害也。去邪说正人心,必自此始”。

针对上海灵学会等机构组织的影响颇大的扶乩活动,北京大学心理学教授陈大齐(1886—1983)特撰《辟“灵学”》近万字长文,以其丰厚的心理学素养,对扶乩行为、乩文解读,对所谓“人死为鬼”的鬼说,从变态心理学角度进行系统而深入的驳斥,认为扶乩之类的行为,实在是处20世纪科学昌明之世界,而犹欲以初民社会极不合理之思想愚人。随后,他又作《心灵现象论》与《现代心理学》演讲,系统批评扶乩与鬼神之说。陈独秀、钱玄同、刘半农、鲁迅、周作人等均撰文批驳扶乩、鬼魂之类说法,并与灵学会的俞复、易乙玄等人展开论争,“鬼道之说”成为 《新青年》 连续几期的主攻目标。俞平伯、徐彦之等也参加进来,以《新潮》杂志为基地,声称迷信与科学不能两立,一定要破除迷信鬼神之说。

陈独秀、陈大齐等人对扶乩、鬼魂照相之类命理活动的批驳,立于现代科学的基础之上,论证充分,说理透彻,远远超过此前历代学人对命理文化的批评。在陈独秀等人看来,当今科学已经从根本上颠覆了以往命理之说的根基,“据天文学家之研究,诸星之相毁,相成,相维,相拒,皆有一定之因果法则。据地质学家之研究,地球之成立,发达,其次第井然,悉可以科学法则说明之。据生物学者、人类学者、解剖学者之研究,一切动物,由最下级单细胞动物,以至最高级有脑神经之人类,其间进化之迹,历历可考,各级身体组织之繁简不同,势力便因之而异。此森罗万象中,果有神灵为之主宰,则成毁任意,何故迟之日久,一无逃于科学的法则耶?”

新文化运动对于占卜之类命理文化的批评,有力地推动了反对迷信活动。1928 年,内政部以卜筮、星象等“惑众敛财,为害匪细”,制定了《废除卜筮、星象、巫觋、堪舆办法》七条。办法规定:“各地方卜筮、星象、巫觋、堪舆及其他以传布迷信为营业者,应由各省市政府督饬公安局于奉文后三个月内强制改营他项正当职业”,限期届满如仍有违抗命令继续营业者,应由公安局勒令改业。还要求各地公安局随时劝导人民破除迷信,把相信卜筮、星象、巫觋、堪舆的弊害,编制浅近图说及歌词布告等类,遍散民众,剀切劝导,以期由城市渐及于乡里,家喻户晓。

按理说,学者的批评,政府的禁令,两相结合,占卜之类命理活动应该销声匿迹、全无市场了。事实远非如此。如前所述,命理活动依然相当活跃。1934年,鲁迅批评命理活动之繁盛:

还记得东三省沦亡,上海打仗的时候,在只闻炮声,不愁炮弹的马路上,处处卖着《推背图》,这可见人们早想归失败之故于前定了。三年以后,华北华南,同濒危急,而上海却出现了“碟仙”。前者所关心的还是国运,后者却只在问试题,奖券,亡魂。着眼的大小,固已迥不相同,而名目则更加冠冕,因为这“灵乩”是中国的“留德学生白同君所发明”,合于“科学”的。……五四时代,陈大齐先生曾作论揭发过扶乩的骗人,隔了十六年,白同先生却用碟子证明了扶乩的合理,这真叫人从那里说起。

著名作家许地山曾对扶乩作过专门研究,他深有感触地说:“数十年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很多,对于事物好像应当持点科学态度,而此中人信扶箕的却很不少,可为学术前途发一浩叹。”

四、命理活动长盛不衰的原因

与前代相比,近代中国命理活动在某种上来亦可谓长盛不衰,这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

首先,从认知层面看,近代科学并未能完全解决命理学说所关注的问题。“五四”时期传入的西方科学,主要是实证科学。无论实证科学发达到什么程度,未知领域永远大于已知领域,未知领域永远奇于已知领域。已知领域越大,未知领域更大,已知领域越奇妙,未知领域更奇妙。任何科学领域都是可以思议领域,未知领域均为不可思议领域。

进入近代以后,信奉科学主义者,往往不信命运,鼓吹人定胜天,但是,科学虽然反对命运,但无法消除命运,因为自然与社会之事物,其范围广漠无垠,其形态千殊万别,千变万化,人类智能所及之区域,较之自然、社会全部之区域,极为狭隘,而智能所不能及之区域,都是命运的领域。科学进步极快,往往侵入命运之区域,扩张智能之区域,然智能所及之区域,无论如何扩张,总为智能不及之区域所包围,因为智能是有限的,自然界是无限的。所以,科学虽与命运为仇敌,日与命运相抗衡,但自然与社会中,永远存在实证科学所不能及的广阔范围,命理之说也就永远都会有其生存空间。一些究心于科学研究的读书人,学问越大,所知越多,懂得人类未知领域越大,明白人类未掌握的知识越多,对未知领域越发敬畏,这就给宗教、命理留下了空间。科学并不能为人们解决所有的问题,尤其是人类社会自身的问题,个人的命运问题,人文学科在这方面又没有发挥足够大的作用。诚如严复所说:

盖学术任何进步,而世间必有不可知者存。不可知长存,则宗教终不废。学术之所以穷,则宗教之所由起。宗教可以日玄而无废。

宗教,其实是命理文化中的精致部分。已知的领域,多在物我方面,未知的领域,多在天人方面。这是严复、吴宓、穆藕初、沈有鼎等人虽然饱受科学主义熏陶,但还有坚持命理兴趣的原因所在。

对此,严复有比较深入的思考。他介绍西方关于灵学研究情况,认为唯物论不是科学最后的终结,宗教有其特别的价值,不能将现在还不能证明的东西一概斥为迷信:

神秘一事,是自有人类未行解决问题。往者宗教兴盛,常俗视听,以为固然。然而诞妄迷信,亦与俱深,惑世诬民,遂为垢病。三百年科学肇开,事严左证;又知主观多妄,耳目难凭;由是历史所传都归神话。则摧陷廓清之功,不可诬也。然而世间之大,现象之多,实有发生非科学公例所能作解者。何得以不合吾例然遂指为虚?此数十年来神秘所以渐成专科,而研讨之人,皆于科哲至深。

他写信教育他的儿子,切不可动辄指斥别人为迷信。他以过来人身份说,“现在科学学校,学些算数形学之类,以为天下事理,除却耳目可接,理数可通之外,余皆迷信无稽,此真大错。到长大读书多、见事多时当自知之耳。” 他进一步阐述:

至于迷信一事,吾今亦说与汝曹知之:须知世间一切宗教,自释、老以下,乃至耶、回,犹大、火教、婆罗门,一一皆有迷信,其中可疑之点,不一而足;即言孔子,纯用世法,似无迷信可言矣,而及言鬼神丧祭,以伦理学Logic言,亦有不通之处。但若一概不信,则立地成Materialism,最下乘法,此其不可一也。又人生阅历,实有许多不可纯以科学通者,更不敢将幽冥之端,一概抹杀。迷信者言其必如是,固差,不迷信者言其必不如是,亦无证据。故哲学大师,如赫香黎、斯宾塞诸公,皆于此事谓之Unknowable,而自称为Agnostic。

严复指出,科学不可将幽冥等神秘主义信仰一概抹杀,因科学亦无法证实鬼神确为子虚乌有,只能将它归诸“不可知”。承认实证科学认知能力的有限性,使严复从流行的科学万能迷梦中解脱出来,从而以平静心态看待鬼神信仰。严复是晚清第一个比较系统地引入西方实证科学的人物。但是,他接受实证科学之后,又越出了实证科学的藩篱。他认识到实证科学认识能力的有限性,从而为神秘的鬼神信仰留下了空间。严复的这种态度,世俗以其为倒退,从广义科学角度看,则是开明与睿智。

再次,从实践层面看,个人或群体信奉命理之说,往往有其特殊的心理需要,这是实证科学无法满足的。

荀子有言,“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小人以为神。” 意思是说,祈祷了下雨,与不祈祷下雨,并无不同。出现了日食、月食就举行仪式去救日月,天旱祈雨,卜筮以后决定大事,并不是真的一定要达到其目的。这对君子来说,仅是一种行动的仪式,而在小人看来,则以为是灵验。不疑不卜,有疑才卜,是占卜一类活动主体的共同心理。个人或群体需要对某事必须做出决断而一时又很难决断的时候,往往会通过占卜来解决。

前面述及的穆藕初抽签以后决意捐款赞助北大学生留学的事亦可作如是观。穆藕初本来已获悉蔡元培希望他捐款的意见,自己也有这方面的心愿,抽签只不过推动了这一事情的进展。如果所抽不是此签,我以为,他还是会捐助的。

有些时候,抽签、扶乩之类活动对于行为主体,能起心理安慰作用,且成本不高。这是命理行为主体乐意为之的原因。严复占卜那么多次,或占官运,或占财运,只不过独自一人起卦、推算,成本并不大。有些本来不信这类活动的人,也会偶一为之,原因也在于此。兹以梁启超为例。

梁启超算是高扬科学主义旗帜的著名人物了。1921年,他曾经尖锐批评扶乩等活动,说是“中国人中迷信之毒本甚深,及佛教流行,而种种邪魔外道惑世诬民之术,亦随而复活,乩坛盈城,土谶累牍;佛弟子曾不知其为佛法所诃,为之推波助澜;甚至以二十年前新学之钜子,犹津津乐道之” 。但事实上,他对于扶乩等活动也有一定程度的相信。1927年6月15日,在美国留学的梁启超长子梁思成,不短时间没与家里通信。梁启超让家人给他寄包裹,也不见回信,且包裹被退了回来。梁启超心里很为不安,他的二夫人王桂荃惊惶失措,便通过扶乩方式,去问三年前已经去世的梁思成母亲李蕙仙。梁启超在致女儿梁思顺的信中述其事:“王姨急得去扶乩问你妈,谁知请了半点钟,竟请不来。从前不是说过三年后便不来吗?恐怕真的哩!但前三个月老白鼻病时,还请来过一次,请不到的实以此次为始。” 这封信说明,梁家此前已经不止一次地通过扶乩方式问吉凶,梁启超也是默许这么做的,他对于扶乩的结果是将信将疑的。

复次,社会动荡时期,命理活动更易趋于活跃。

寻求术数解决问题,在本质上就有强烈的依赖权威的倾向,这对于消除、减轻不确定感,具有一定作用。

近代中国社会震荡,社会不确定性增加,命理文化就会抬头。社会结构的不确定性,造成社会心理不确定感。如果社会剧烈变动时间较长,社会结构性的安排就有比较强的不确定性,社会大众就会产生持续的不确定感。在不确定感增强,而个人又无法有足够的知识来解决,或寻求他人足够的知识来解决时,个人就会去寻求外在的解决途径,术数,特别是精致的神秘的术数,就成为重要的途径。

近代以来的社会越来越以个人为主,人与人之间疏离感越来越强。这种强疏离感,促使人们采取非人际的方式来解决部分问题。个人愈来愈独立,即使在家人中,也有相当程度的疏离,命理文化在近代抬头,与此有内在关联。因为个人在无法解决时,容易转向可以明确给予指示的权威,以有效消除心中的疑惑,减轻面对不确定感状态的心理负担。对非理性知识的接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理性的缺乏与理性力量的不足。要之,这些命理活动盛而不衰的原因不外乎认知、心理和社会三大原因。

苏永利:从六十四卦排序看不同的易学思想

六十四卦排序可以呈现出不同的形式,比如传本《周易》卦序、京房八宫卦序、马王堆帛书卦序以及宋人伏羲卦序等。不同的卦序能够反映不同的易学思想。对于各种卦序思想,学者们曾进行过大量的研究,并得出多种结论。不过,结论中的多数似乎太过受制于具体与局部,未能有效地从整体上把握。就现今所见几种典型的六十四卦卦序而言,它们可能主要反映了三种彼此不同的易学思想:阴阳之义、五行之理和图书之数。而阴阳之义又基本是围绕《周易》这部经书展开。传统的治易方式一般都被大别为象数与义理两类。通过对不同卦序的深入研究,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认识到,易学研究所展现的实际上是以象数与义理两分法为经,以《周易》经传文、五行原理与图数三分法为纬所形成的纵横交错的学术形态。而其中又以三分法的分类更为实质。

关于六十四卦卦序,传本《周易》的排列最为人们所熟悉,似乎也最为经典,学者的研究也最为繁多。传本《周易》卦序所反映的最重要的易学思想就是阴阳。这样的说法很容易被称之为老生常谈。因为阴阳是易学最基本的思想,有关阴阳的任何认识应该是一切易学研究的当然结论。况且,人们在探讨卦序的时候绝没有不论阴阳者。不过,虽然表面上大家都在谈论阴阳,但不同的学者对于阴阳与卦序关系的实质内容会存在很大的不同。我们说《周易》卦序最重要的易学思想是阴阳,意味着阴阳是作者排序最基本的理论根据。甚至可能是唯一决定全局的根据。学者虽然也能从《周易》卦序中寻找出其它一些规律或思想,但是,这些其它规律或思想往往不具备完全的适用性,也即总不免存在例外,在许多问题上不能自圆其说。除此之外,其它一些卦序虽然也离不开阴阳,但是与《周易》卦序相比,其中心思想则显然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阴阳,而是另外一些既具备阴阳又超越了阴阳的特殊思维。

关于《周易》卦序的阴阳思想,古代学术已经进行过许多精辟的论述。其中最著名者莫过于成书于东汉时期的《易纬》和唐代孔颖达的《周易正义》。《易纬·乾凿度》曰:

孔子曰:阳三阴四,位之正也。故易卦六十四,分而为上下,象阴阳也。夫阳道纯而奇,故上篇三十,所以象阳也。不纯而偶,故下篇三十四,所以法阴也。乾坤者,阴阳之根本,万物之祖宗也,为上篇始者,尊之也。离为日,坎为月,日月之道,阴阳之经,所以终始万物,故以坎、离为终。成、恒者,男女之始,夫妇之道也。人道之兴,必由夫妇,所以奉承祖宗,为天地主也,故为下篇始者,贵之也。既济、未济为最终者,所以明戒慎而存王道。孔子曰:泰者,天地交通,阴阳用事,长养万物也。否者,天地不交通,阴阳不用事,止万物之长也。上经象阳,故以乾为首,坤为次,先泰而后否。损者,阴用事,泽损山而万物损也,下损以事其上。益者,阳用事,而雷风益万物也,上自损以益下。下经以法阴,故以成为始,恒为次,先损而后益。各顺其类也。

《乾凿度》总体明确地论述卦序者仅此一段。其间虽运用了许多天地人伦的词句,但都是为了说明卦序的阴阳二元结构。关于《周易》将阴阳作为排序基本原则的思想,其言虽未明,但其意已彰。

根据《乾凿度》这段论述,学者们还产生了其它一些联想。其中既有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挥者,也有批判否定者。发挥者如天、地、人三才思想。在这段文字之中,确实出现过天、地、人三个概念。但三者并未处在同一个思维层次上。天与地相对而论,天地与人之间不是分别对应,而是结合在一起成为自然整体再与人相对。在人文之内也是如此,虽然分男分女,但男女也只是彼此相对而论。与天地自然相对的是由男女共同组成的社会人伦。正如作者所谓“易者,所以经天地,理人伦,而明王道”(《易纬·乾凿度》文),天、地、人只是指易中所具备的多种哲学思想之一,而不是六十四卦排序最基本的原则。就像文中“八卦以建,五气以立,五常以之行”(同上)一样,其真正所指不涉及八卦排序,而在于论述易卦之“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同上)的广博思想内涵。当然,从某种角度而言,《周易》卦序之中确实存在三才思想。但此时的天、地、人就像阴阳之与任何一种卦序的关系一样,都只是从宽泛的一般意义而言。天、地、人三才也是易学的基本思想之一,任何一种卦序都会与之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关系。因此,这样的发挥对于学者深入辨别八卦排序的真实原则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批判者多集中讨论该文所列举的卦名的数量,认为仅乾坤、泰否、坎离、咸恒、损益、既济未济这几对卦不足以全面地揭示《周易》卦序的思想。部分学者还因此根据各自的理解分别补充加述几卦,以求完整妥贴①。其实,严格而论,这些增补也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非但一时解决不了,恐怕永远也无法彻底解决。因为他们所提出的问题并不存在于《周易》卦序或《乾凿度》对于卦序的论述之中,而是出在其学术思路本身。《周易》六十四卦排序的基本原则只有一个,即阴阳。在阴阳之外似乎再没有明显地确立学者们所追寻的其它任何的“骨架”或“经络”。《乾凿度》的论述也只是概要地说明阴阳,其所列举的“天地”、“男女”、“上下”、“终始”等已经足够说明《周易》卦序中所包含的彼此相对的两仪思想。

关于《周易》卦序的阴阳思想,《乾凿度》的论述源于卦理,而孔颖达的论述则是基于卦象。

《序卦》者,文王既繇六十四卦,分为上下二篇。其先后之次,其理不见,故孔子就上下二经,各序其相次之义,故谓之《序卦》焉。其周氏就《序卦》以六门往摄,第一天道门,第二人事门,第三相因门,第四相反门,第五相须门,第六相病门。如乾之次坤,泰之次否等,是天道运数门也。如讼必有师,师必有比等,是人事门也。如因小畜生履,因履故通等,是相因门也。如遁极反壮,动竟归止等,是相反门也。如大有须谦,蒙稚待养等,是相须也。如贲尽致剥,进极致伤等,是相病门也。韩康伯云:“《序卦》之所明,非易之缊也。盖因卦之次,托象以明义。”不取深缊之义,故云“非易之缊”,故以取其人理也。今验六十四卦,二二相耦,非覆即变。覆者,表里视之,遂成两卦,屯、蒙、需、讼、师、比之类是也。变者,反覆唯成一卦,则变以对之,乾、坤、坎、离、大过、颐、中孚、小过之类是也。且圣人本定先后,若元用孔子《序卦》之意,则不应非覆即变,然则康伯所云“因卦之次,托象以明义”,盖不虚矣。故不用周氏之义。(孔颖达《周易正义·序卦传疏》)

“非覆即变”指的是六十四卦阴爻与阳爻之间的对应关系。上下颠倒是覆,隐显交错是变。“覆”之所指即为阴阳,“变”之所论亦为阴阳。“覆”与“变”的错综原则即是阴阳思想的上佳表述。不过,孔氏虽然总结出了“非覆即变”的规律,但没有自觉地认识到阴阳是《周易》卦序的基本原则,或者说他并没有从六十四卦排序的基本原则的角度去认识“覆”与“变”的作用。因为他最后所肯定的是韩康伯的“因卦之次,托象以明义”的思想,而对于周弘正的“六门”之说却持否定态度。其实,所谓“乾之次坤”、“讼必有师”、“小畜生履”、“遁极反壮”、“大有须谦”、“贲尽致剥”等不同性质的二元对应关系恰恰都是阴阳的不同表现形式。

所谓卦序的基本原则,它不仅要在整体上成为六十四卦排序的指导思想,而且对每一卦所处位置的原因都能够作出说明。如果只能解释部分现象,挂一漏万,那样的“原则”只是卦序中可能包含的某些思想,很难称之为排序的主要思想或基本原则。韩康伯说《序卦》“因卦之次,托象以明义”只是一种或然的认识,其文辞表述本身并不严谨。《序卦》所论主要是义理,包括每一卦卦名的义理和六十四卦卦序的义理。比如“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所谓天地之间充满万物,这是人们对世界的义理认识,其中并没有卦爻之象。“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徲也。物樨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这一系列的表述、演进几乎全部都是理性推衍。当然,对于卦名的理解也可以源自卦爻之象。比如临卦,“可大之业,由事而生。二阳方长而盛大,故为临也”(李光地《周易折中·临·程传》)。但从《序卦》的总体文字内容来看,似乎还是以义理为主。

韩氏之论如果能够再进一步或许就可以深入到《周易》卦序的基本思想,那就是对于“托象以明义”之“义”的解释。从探究卦序思想的角度而言,韩氏的认识有些浅尝辄止。从《序卦》的思维方式和整体思路来看,作者所要表述的主要易学思想,也即“义”,可能就在于阴阳。阴阳思想之于《序卦》,除了《乾凿度》所作分析之外,还充分体现在文章自身的行文节奏上。从天地自然到男女人伦,作者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穷上反下”、“否极泰来”的两仪互为其根、互相转化的阴阳之道。“有过物者必济,故受之以既济。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序卦》之“终焉”,终而未了。

重阴阳是《周易》一书整体和一贯的思想。例如,《周易·文言》一篇只论说了《乾》、《坤》两卦而不是全部六十四卦,对于其中真正的历史原因,学者们至今未能确然了解。对此,我们不妨更换一种思路。或许《周易》的作者原本就只撰写了乾坤两卦,因为易道太过广大,每一个具体的学者一时之间只能选择一种角度来探究,而《文言》的作者所选择的角度就是阴阳,所分析的对象就只是乾坤。就像迄今为止的许多易学学者一样,他们的研究虽然会在不同程度上涉及其它的卦爻,但究其实质,其主要内容基本上都还是集中在乾坤两卦,其中心思想也往往只是停留于阴阳二元。当然,《周易》作者对于易的认识没有局限于乾坤两卦,但他所始终强调者却明显在于阴阳乾坤。“乾坤,其易之组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系辞传》)《周易·系辞》篇虽然涉及到十六个卦十八个爻辞的内容,但是其中心论点还是乾坤天地阴阳。可见,《周易》六十四卦排序的原则从于阴阳,正是与其多数传文的基本思想相一致的。

要全面地认识传本《周易》卦序的基本思想,还必须对照分析其它不同的卦序结构。六十四卦排序可以呈现出千万种形态,但真正能揭示出深刻易学思想的卦序并不多见。综观易学历史,除传本《周易》卦序之外,较有特殊代表性的卦序主要还有两种:京房八宫卦序和宋人伏羲卦序。

对于京房八宫排卦,学者们已经总结出许多的思想,比如:八宫、纳甲、纳支、世应、飞伏、游归、卦气、建候、积算、五行、六亲、消息等。初看起来,其内容之丰富博杂不免有些使人眼花缭乱。然而,所有这些内容其实都围绕着一个中心:五行。也就是说,在京房的八宫卦序理论之中,五行不是与其它内容相互并行而可以单独列举的议题,而是全部思想的核心。所有其它内容基本上都是五行解易这一总体结构的不同组成部分。

京房八宫卦序中所运用的五行易学思想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就其主要内容而言,首先,通过八宫分组确定六十四卦中每一个六画卦的五行属性。每一宫都以一个纯卦为基础,按照阴阳爻交互变化的原则产生其余七卦。每宫八卦的五行属性相同。例如:“乾,纯阳用事,象配天,属金”;“震,分阴阳交互用事,属于木德,取象为雷”。其间,阴阳爻自下而上的变化为消息,消息的过程形成世应,消息的结果产生世魂:一世、二世、三世、四世、五世、游魂与归魂,而飞伏则是一宫八卦各爻因消息变化而存在的隐与显的相对关系。其次,通过纳支确定三百八十四爻中每一个阴阳爻的五行属性。“阴从午,阳从子,子午分行,子左行,午右行。”四阳卦顺配,四阴卦逆配;阳卦六爻配阳支,阴卦六爻配阴支。在京氏八宫易学之中,广义的纳支还包括建候、积算和星宿等。例如:《乾》曰:“积算起己巳火至戊辰土,周而复始。”《噬嗑》曰:“五星从位起镇星,女宿从位降己未土。”干支是阴阳五行存在的具体形式,纳支的本质就是纳阴阳五行。最后,按照五行之间的生克原理将卦五行与爻五行相结合,从而产生六亲。“八卦,鬼为系爻,财为制爻,天地为义爻,福德为宝爻,同气为专爻。”(《京氏易传》)也就是说,京房的八宫排序是以八宫分组为始,以六亲定位为终,由宫、卦、爻三者相辅相成、共同组成的一个完整的五行解易体系。

京房的五行易学体系比较复杂,其中有些内容一时还不能被现代学者所详尽认识。比如纳甲,纳甲即是卦爻配十天干。在《京氏易传》之中,同时存在着几种不同形式的纳干系统。如《乾》,既有“甲壬配外内二象”,又有“积算起己巳火至戊辰土”。但是,不管那种纳甲,其五行解易的思想本质完全一致。《京氏易传》有曰:“分天地乾坤之象,益之以甲乙、壬癸。震巽之象配庚辛,坎离之象配戊己,艮兑之象配丙丁。八卦分阴阳,六位配五行,光明四通,变易立节。”

由于京氏八宫的排列顺序是:乾、震、坎、艮、坤、巽、离、兑,有的学者就认为京氏八宫卦序反映了“父母六子”的思想。“父母六子”是八卦最普通的人伦之象。在大多数的易卦排序之中,我们几乎都能找到“乾坤六子”形形的存在形式,特别是将八组分类作为基本排序结构的各种卦序,其情况更是如此。不过,如果我们仅仅停留于一般共性,简单地分列“父母”、“六子”的长幼顺逆,就无法真正认识不同的卦序背后所深含的不同的易学思想。

与京氏卦序一样,帛书卦序也是按照八组分类,每组八卦的首卦也同样呈现出“父母六子”的情况。但是,帛书卦序所反映的易学思想不是五行,而是阴阳。与《京氏易传》相比,帛《易》与传本《周易》两种易学著作在整体思想上同属一类。这种异同的特点在各自的传文之中表现得极为明显。《京氏易传》上、中、下三卷,无论是整体结构还是文字内容基本都是围绕五行这一中心论题。如卷下曰:“易者,包备有无,有吉则有凶,有凶则有吉。生吉凶之义,始于五行,终于八卦。”其以五行解卦的主题思想非常突出。与传本《周易》一样,帛《易》传文之重乾坤阴阳的倾向也极为明显。特别是《易之义》,其中还分列有《乾坤之参说》、《乾之详说》、《坤之详说》等专章详论阴阳。帛《易》虽然也提到过五行,但是,从其总体内容来看,五行原理似乎可有可无。而帛《易》与传本《周易》,无论是篇章结构还是文辞句法,都在极力突显阴阳这一中心思想。当然,两者在六十四卦排序的具体形式上也有所不同,传本《周易》卦序所依据的是简单的两仪阴阳,而帛书卦序则扩大到八卦阴阳。八卦阴阳的顺序源自帛书《易之义》与传本《周易·说卦》两部文献共同具有的一段类似论述。帛书《易之义》曰:“天地定位,山泽通气,火水相射,雷风相薄,八卦相错。”② 传本《说卦》则曰:“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学者常以《说卦》之“水火不相射”来“校正”《易之义》之“火水相射”③,但向来没有确切的根据。而帛《易》卦序的阴阳排列或许可以就水火两者的前后顺序提供证明。帛书八组每组之内八个卦的先后顺序是:乾、坤、艮、兑、坎、离、震、巽,水在前,火在后。八组首纯将阳四卦与阴四卦分开,分别是:乾、艮、坎、震、坤、兑、离、巽,也是水在前,火在后。帛《易》卦序与传本《周易》卦序,所不同者只是细微表象,所相同者是阴阳二元的基本实质。

元包卦序与京氏卦序之间的关系也基本相似。元包卦序同样分为八组,每组内八个重卦的卦变原则与京氏八宫相同,在总体上也属于五行解易。但是,元包八组的首纯的先后顺序却是坤、乾、兑、艮、离、坎、巽、震,而不是京房的乾、震、坎、艮、坤、巽、离、兑。与京氏八宫相比,元包八组排序的区别主要有三:一、将阴卦置于阳卦之前,阴阳倒置;二、将八纯阴阳连配,而不是阴阳两分;三、父母之后,少在先、长在后,长幼颠倒。元包卦序的这三点变化显然在于重阴抑阳,它可能是为了综合表现《归藏》“首坤”的易学旨趣,而京氏八宫先父子后母女的卦序则体现《周易》“尚乾”的易学取向。不过,元包卦序虽然存在这三点阴阳变动,但并未改变其五行解易的整体思想本质。

易卦排序的不同必有其不同的内在机理。对于不同卦序之中任何微小的变化都不宜简单地进行取舍,否则难免产生毫厘之谬。与帛《易》卦序一样,宋人邵雍的“伏羲卦序”也是以八个三画的经卦为基础,按照“八卦相荡“的原则进行排列的八组卦序。即:每组八卦的所有上卦都是一个固定不变的经卦,下卦也都是由八个经卦按照一定的顺序与不变的上卦相叠而配。只不过这八个下经的先后顺序与帛《易》不同: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伏羲卦序与帛《易》卦序两者所深含的易学思想的差异就正是反映在每组八卦下经的排列顺序这一貌似细小的区别之上。

伏羲卦序是宋人图书卦序的典型代表。邵雍以数解易,乾、兑、离、震、巽、坎、艮、坤的排序是伏羲先天之数一至八的数字序列。伏羲卦序的排列基础是易数。在伏羲卦序的八组排序之中,不仅每一组之内的八个六画重卦是由各自下卦的三画经卦按照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的顺序排列,而且八组的先后顺序也是遵循这一数字原则。更有甚者,在将伏羲卦序制成八组方格图时,作为每组八卦中心的纯卦都不在居首的第一位,而恰恰都分别被排列在各组之内相应的数字序位之上,即位于组内排序与组间排序两种序列相同序号纵横交错之处。就全部六十四卦的排序而言,从第一组首卦之乾开始到最后一组末卦之坤为止,所有位次都完全符合宋人图书易学经“加一倍法”所计算出的六十四卦的数字序列。

根据卦与卦之间的数字关联,宋人将六十四卦制成方圆两种图形。而不管是方还是圆,都能充分反映伏羲卦序以数解卦的独特易学思想。

以数解易的历史似乎非常久远。早在《周易》之中,就已经存在一些数与易的论述,如天地阴阳之数与大衍揲蓍之数等。就连宋人的所谓“加一倍法”,好像也能从中找到根据:“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八个三画经卦的先天之数正是按照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加一倍法”的逻辑生成。在《周易》流传的过程之中,虽然从来没有缺少过易数的研究,但是易之数真正形成一种庞大、完整且相对独立的理论体系还在于宋人的图书易学。

易学的研究形态纷繁复杂,学界习惯于用象数与义理的两分法对各种流派进行综合分类。与此同时,学者们也基本都认识到,所谓象数与义理之分并非绝对。任何一种易学形式,既不可能完全舍弃象数,也不可能完全舍弃义理,而只能是理象兼备而略有侧重。好理者可以多言理,喜象者可以多谈象,理象之别更多地表现为各展所长,各显其能。

从易学发展的历史来看,象数与义理的分别主要表现为对《周易》一书不同的注释方法。不管是象数易学还是义理易学,其目的都是为了阐解经传文的含义或者通过经传文进一步理解卦爻画的蕴意。在传统的象数与义理的两分法中,五行易学与图书易学通常被划入象数易学范畴。从五行易学和图书易学所存在的大量象与数的内容来看,这种划分确有其合理处。但是,完全将五行易学与图书易学排斥于义理之外则明显有失偏颇。而偏见的形成大概出于以下几种原因:

原因之一在于“易”的学理界定。很多学者只是以《周易》为易,以阐释《周易》中“微言大义”者为义理。以《四库全书》为例,《四库全书总目·京氏易传》提要曰:京房易著“虽以‘易传’为名,而绝不诠释经文,亦绝不附合《易》义”。四库馆臣们的说法就显然偏激,因为《京氏易传》既解经文,又阐《易》义,正是一篇十足的易论。京房论易,并没有完全离开《周易》,所不同者在于角度。《京氏易传》中存在大量叙说《周易》的内容。例如《乾》:“纯阳用事,象配天,属金。与坤为飞伏,居世。《易》云:‘用九,见群龙无首,吉。’九三三公为应,肖乾乾夕惕之忧,甲壬配外内之象”;“降五行,颁六位,居西北之分野,阴阳相战之地。《易》云‘战于乾’”。京房以八宫说易,卦卦不忘援引《易》文。只是这些所谓“易文”并不都见于传本《周易》。比如《姤》:“天下风行曰姤。姤遇也,《易》曰‘阴遇阳’”。又如《遁》:“阳消阴长,无专于败,《系》云:‘能消息者,必专者败。’”再如《否》:“君臣父子各不迨及,《易》云:‘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不过,《周易》只是《易》的一个传本,京房之《易》完全可以它指。

四库馆臣之作如此论,实际上反映了他们对于《易》及易学的内容所进行的片面认定。应该说,易的核心是卦爻,或者八卦或者六十四卦。只要是围绕卦爻所展开的学问都属于易学的范畴。《京氏易传》三卷内容都是围绕卦爻展开,特别是上下两卷更是将顺序注解六十四卦作为基本结构。易著的形式很多,既有传本《周易》之“易”,也有帛《易》之“易”,还有《京氏易传》之“易”、宋人图书之“易”。《周易》卦序是易学,京氏八宫卦序和邵雍伏羲卦序也都是易学。不仅如此,正是由于京氏八宫卦序和宋人伏羲卦序采取了不同于《周易》卦序的排列方式,它们才分别揭示出了卦爻之中所蕴含的不同于《周易》经传文的其它思想内容。

原因之二在于有关学者对五行易学和图书易学内容缺乏足够的了解。以五行易学为例。之所以将五行易学定义为象数,可能关键在于五行原理的基本思维单位是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象。不过,学者只要深入了解五行思想就会发现,物象只是五行思维体系中的一部分。就像阴阳八卦一样,阴阳的最初形态也是物象,八卦更是源于天地万物之象。所谓“微言大义”不过是阴阳八卦之象对于天地人伦的理性应用。五行之间的生克制化是对世界万象规律的总结。与阴阳八卦一样,五行原理也是广泛地涉及天地人伦、政治社会、性命体用等方面的。例如仁、义、礼、智、信之性,喜、怒、哀、乐、好、恶之情,生、合、害、冲、刑、穿之德,这些都在五行原理之内,其理性之概括与思辨之抽象丝毫不在阴阳八卦之次④。其实,从传统易学研究所涉及的内容来看,所谓义理易学主要在于发挥阴阳两仪之道,而对于易学主体的八卦或六十四卦则论之甚少。即使偶有所论者,要么围绕卦爻辞辨析分解,要么最后还是变相地回到阴阳大小消息。易学的本质当然首先在于阴阳,但仅仅停留于阴阳未必仍然就是八卦。阴阳两爻既然已经组成了八卦,并进而形成六十四卦,那就必然会超越一般阴阳而存在。八卦思维是阴阳二元的继续与深入。五行也是在阴阳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又一多元思辨体系。如果将阴阳的有关理论视为义理,而将五行原理视为象数,那么关于八卦与六十四卦的任何研究大概也都只能归属于象数之列。这样的分类或者尚未进入易学的全部,或者是用简单区别于复杂。

原因之三在于对“象思维”的特殊理解。将五行易学与图数易学归类为象数易学可能更多地是出于“象语言”而不是“象思维”。象思维是以物拟物,以象类象。象思维的前提是特定的物象,其过程是在物象之间展开联想。它既以经验为前提,又以经验为结论。与象思维相对的是理思维或理性思维。理性思维虽然是在概念的基础上按照一定的规律进行逻辑推理,但是,概念既可以是抽象,也可以是具体。特别是作为概念存在形式的语言,更是既可以为纯粹理念,也可以为具体物象,而具象的语言完全可以包含抽象的内涵。因此象思维与理思维的分别不在于语言的形式,而在于思维主体所选择的内容。就像阴阳的概念一样,在思维者的内心之中,它既可以直接反映出光明的白昼与黑暗的夜晚,也可以只是再现上下、强弱或正反等纯粹理念。而五行原理就是以大量物象语言作为基本思辨单位的一种思维体系。五行思维虽然具有非常突出的象语言的特点,但是,从思维的角度看,这些以象语言形式存在的概念既是象,又是理。因此,五行易学既是象数易学,也是义理易学。

《周易》是易学的基本经典,不管是五行易学还是图书易学,作为完整的易学流派,它们都很难完全舍弃《周易》不用。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它们也分别都是关于《周易》易学的不同易学流派。《周易》易学兼及象数与义理,五行易学和图书易学也都明显地呈现出象数与义理两种不同的治学形态。象数与义理之分是《周易》易学和五行易学、图书易学等各种易学所共同具有的特点。如果在整体上对各种易学流派进行划分,横向地可以区分为象数与义理两类,纵向地可以区分经文易学、五行易学和图书易学三类⑤。象数与义理的区别主要在于治学形式,即对于同一本质内容的不同表述;后三者的区别则主要是针对易学的实质,即对于卦爻结构内在规律的不同认识。

象数与义理的两分法之所以偏重于形式,是因为,它们最终所落实的易学问题实质相同,所谓区别基本在于学者不同的思辨特长、治学心态与文风。不仅如此,在易学研究的实践之上,人们从来就没有将两者绝然分开。任何一位易学者或易学作品都不可能是绝对的象数或者绝对的义理。象数与义理的交融并不是人为的喜好,而是易学的本质所在。作为易之核心的六十四卦是由阴阳两爻所组成的抽象符号,是一种特殊的抽象语言,它们既是可以比类万物的图与象,也是归纳万象的义与理。学者如果只是单一地运用或象或理的思维方式去认识卦爻,其结果常常只能是盲人摸象。经文、五行与图书三分法之所以更加实质,是因为它们反映了人们对于卦爻结构本身的不同认识。在不同的流派之中,相同的卦爻结构会呈现出彼此不同的内在形态,并进而反映出世界存在与变化的不同规律。除了揭示不同的易学本质之外,三种学派的治学语言也可以相对分开。经文易学可以只释《周易》,五行易学可以只述占筮,图书易学可以只计算数字。也即是说,三者的区别从内容到形式都十分明显。当然,所谓两分法与三分法之形式与实质的区分也只是相对的。现今的易学研究不仅不可能将象数与义理全然分开,就是在经文、五行与图数之间,学者们也常常彼此借鉴,综合运用。

传本《周易》卦序、京房八宫卦序和宋人伏羲卦序分别代表了经文、五行与图数三类易学流派,它们分别是三种易学思想在六十四卦排序上的体现。通过对三种卦序以及相关理论的综合研究,学者不仅可以充分认识不同学术流派所反映的不同易学思想,更可以深刻领悟不同易学思想共通的终极源流。

注释:

① 参见沈有鼎《沈有鼎文集·周易序卦骨构大意》、吴澄《易纂言外翼·卦统》、崔述《崔东璧遗书·易卦图说·易卦次图说》等。

② 对于帛《易》的篇名及其分类,学者多有歧见。本文所取只为方便,不表是非。

③ 参见王兴业《〈说卦〉新探——兼论宋人先天卦序后天卦序问题》,载刘大钧主编《大易集成》,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2月第一版。另见廖名春《帛书〈易传〉引〈易〉考》,载刘大钧主编《大易集要》,济南:齐鲁书社1994年3月第一版。

④ 参见萧吉《五行大义》。

⑤ 参见拙文《〈周易〉与“白马非马”——试论易学的对象与研究方法》,载《周易研究》2003年第2期。

原载《周易研究》2008年1期。

一代风骨:西南联大的那些大师们

导读

1937年11月,华北沦陷。中国最优秀的三所大学:清华、北大、南开,决定南迁,在昆明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这所存在不过8年的“最穷大学”,被称为“中国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玛峰”。当时,欧美教育人士则称:世界教育中心有三个,美国,英国,还有中国昆明。而撑起这座教育高峰脊梁的,就是那些可敬可佩的大师们!

01

殉道之旅

1937年,武汉。因为抗战局势,国立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大前身)决定搬往昆明。出发前,闻一多抽空回了一趟武汉老家。老友邀请他留在武汉,到教育部任职,他婉辞了。

闻一多治印

老婆惊道:为什么不留下来?兵荒马乱!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团聚。而此时,闻一多已经有了4个孩子,最大的10岁,老婆的责怪不是没有道理。

闻一多只能喃喃地说:学校太困难了,太困难了……临走前,他叫醒两个儿子,说:我走了,将来,云南见吧。话还没说完,眼泪先掉了下来。

闻一多并不是一个天生的“斗士”。相反,他从小在城市生活,曾在美国芝加哥大学留学,是学美术的。他是非常前卫的一个人。他在北平的家,所有的墙壁都涂成黑色。徐志摩跑到他家里去看,很惊讶:你家的墙竟然都是黑色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浪漫的人,在国难之际,毅然走过湘西村庄,走过长江河滩,走过贵州大山……一路上,他唱着那首《桑塔露西亚》: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3000多里路走下来,鞋底薄了,胡须长了,皮肤黑了,心眼也敞亮了……

有人说:这是闻一多走出殉道之旅的第一步。事实上,在国难当头,民族存亡之际,诠释“风骨”的中国人,还有很多。

1920年代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油画。自左至右,分为: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梁启超。

作家张曼菱曾在演讲时即提及二三: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陈寅恪,其父陈三立是近代著名诗人。日本人占领东三省,打进北平以后,陈三立绝食、绝药而亡。何也?“因为他觉得自己老了,不能去保卫祖国,国家沦陷,他不能承受如此耻辱,就绝食而亡。”

不久,日本宪兵队请陈寅恪去司令部做客。如果拒绝,肯定要遭迫害,但他亦不能赴死:“从史学上来帮助中国,这是我的责任。”

在心力交瘁之下,陈寅恪的右眼视网膜脱落,要留在北平做手术的话,就有可能被日本人挟持利用。他不愿意为日本人服务,决定跟着准备南迁的学校一起走,实际上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右眼。因为放弃治疗,他一路颠沛流离,等到达昆明时,他的右眼失明,左眼也接近失明。

也有人没来得及跟上大部队,却最终选择了一个人上路,比如刘文典。1937年“七七事变”,北平沦陷之际,刘文典因长子去世,未能随清华大学南迁昆明。当时,日军多次上门想让刘文典附逆,但劝说不成,便施以威吓,两次指派日本宪兵闯入刘家搜查。直气得刘文典在家中找出一套袈裟,穿在身上,以示绝不贪富贵事敌寇,誓葆文士大义、民族大节。

为了逃往西南边陲与清华同事会合,1938年初,刘文典乔装后悄悄离开北平,转道天津乘船抵香港、越南海防,一路颠沛流离,受尽苦楚,辗转两个多月,好不容易才进入云南境内。

当刘文典抵达西南联大所在地蒙自时,他已是衣衫褴褛,消瘦不堪。手中除了一根木棍和一个破包袱外,别无他物。当他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步行十公里,一路打听来到联大分校驻地,抬眼看到院内旗杆上迎风飘扬的国旗时,不由难抑,立即扔掉手中之物,拍拍双手整理衣衫,深情地向国旗三鞠躬。

还有一位叫邓以蜇的清华教授,虽滞留北方,八年间,从没去日伪大学里教过课,靠在街头卖自家古董苦苦支撑,卖完一件吃一段,吃一段又去卖,誓死不上课,决不向日本人低头。

儿子去往联大前,邓以蜇含泪叮嘱:“你要好好读科学,将来力图报国!”

儿子果然没辜负父亲的期许,后来成为“两弹一星”元勋,这个人就是邓稼先。

02

三样“便宜货”——邮票、电影和教授

1938年4月2日,西南联大在昆明正式成立。5月4日正式开课。校训定为“刚毅坚卓”,既是希冀也是现实,因为条件之艰苦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国立西南联大联合纪念碑

一间宿舍要住40个学生,教室里只有椅子没有课桌,图书馆里面所谓的书架,不过是在废油桶上放一块木板。

起初,教师、学生只能在校外租住,后来好不容易置地,修建校舍。但除了图书资料室做砖瓦建筑,教室用铁皮做顶,其余统统做茅草屋。这样的教室每逢下雨就没法上课,老师在讲台上无论多大声,也抵不过雨打铁皮的声响。

有一次,经济学家陈岱孙上课,中途大雨如注,他索性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停课赏雨”四个字,学生们就静静地听了一节课的雨。

后来,联大遭遇财政赤字,连这样的铁皮屋顶都没保住,只能卸下来转卖给当地,所有屋舍都改成茅草房。

彼时,昆明通货膨胀,拿北大校长蒋梦麟的话说:“物价一日三跳,有如脱缰野马。”大教授们穷得叮当乱响。

以当时的物价来推算,联大薪金最高的名教授,一个月连40斤豆腐都买不起,多半教授只能以吃稀粥度日,更别提那些收入一般的老师。

1938年,西南联大部分教授合影。左起:周培源、梁思成、陈岱孙、林徽因、金岳霖、吴有训

难怪当时昆明人都说:“如今只剩下三样便宜货,邮票、电影和教授。”这些名师早年何等优雅,如今个个破履烂衫,食不果腹。

在妻子还未到昆明之前,闻一多曾给她写信说:快一个月了,我没吃过茶,每天喝白开水。今天到了陈梦家那去,他把不要的茶叶给我,哈,我总算是开荤了……

朱自清每日只能吃糙米度日,长期粗劣的伙食使他胃病加重,健康状况恶化,以致英年早逝。有一年,昆明冬天异常寒冷,他只好去赶马人手上买廉价披风,晚上当被褥,白天裹在身上御寒。一次出门,一个乞丐追着他要钱,他无可奈何:“别追了,我是联大教授。”乞丐扭头便走:“你早说嘛,害得我白跟了你半天!”

吃是问题,住也是问题,华罗庚放弃国外大好机会,到联大只能租住农家牛棚,在牛棚上搭了间摇摇欲坠的屋子。每天吃饭,下面牛粪熏天,晚上睡觉,牛在柱子上蹭痒,摇得一家人根本无法入眠。

夏天,粪臭加上牛蝇满天,华罗庚要批改作业到深夜,然后埋头钻研自己的学问,一晚上被牛虱咬得遍体鳞伤。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攻克了十多个世界级数学难题。

后来,昆明空袭,华罗庚几乎被炸死,闻一多听说了,就邀他同住。十几口人共居一室,中间用布帘隔开,形成“布东考古布西算”的奇特格局。

彼时,闻一多已经自己开辟菜园,勉强对付伙食。其他方面,则靠卖书、卖衣、治印换钱。

治印为艺,以此谋生,原为文人所不齿,而从1944年4月到1946年7月,闻一多留下了1400多方印谱,可见其治印之勤,经济之窘迫。但血气方刚的儿子闻立鹤终不能忍,质问父亲是不是发国难财。闻一多看着怒气冲冲的儿子,很久没有说话,最后说:“立鹤,你这话,我将一辈子记住。”其中酸楚,岂一言能尽。

为了维持基本生活,联大教授只能在无奈中“各显神通”。费孝通曾在街上卖过大碗茶;吴大猷为妻子治病到菜市场捡牛骨;周培源租住的地方离联大太远,为了给学生上课特意备了匹马,有一次马受惊,几乎将其拖死在途中……相比之下,理工科教授就“牛”多了:物理学家赵忠尧在家生产肥皂;化学系的高崇熙善于种花,栽了一大片剑兰拿到市集上卖;化工系谢明山研制出了“西曼”墨水,在昆明市场上居然畅销一时……

但即使如此窘迫,听闻教育部打算从艰困的经费中,拿出部分钱补助困境中的教师,西南联大校委会召开全校会议后,最终作出了一个决定:所有教师联名拒绝政府的救济!“全民族都为抗战付出了巨大牺牲,还有许多的人民比我们还要艰难,我们有什么理由接受政府补助呢?还是让这些补助用于抗战吧。”

1938年西南联大历史系毕业生与老师合影。前排左起:郑天挺、姚从吾、钱穆

有这样行为世范的先生们,何愁教不出怀抱天下的学生?周恩来入党介绍人张申府曾夸赞说:“抗战时,国人中最能感觉、关怀国家,忍受的苦难也比较多,不失为固穷的君子的,就有西南联大的教授。”

林语堂感叹:“物质上不得了,精神上了不得!”物质上越贫乏,精神上就越丰富。这样的相对论,在西南联大成了不能动摇的真理。尽管生活艰困,朝不保夕,大师们依旧不减,攻克重重困难。上世纪40年代,林语堂路过昆明,不禁感叹:“物质上不得了,精神上了不得!”

联大教师队伍常年稳定在350人左右,正副教授占教师总数一半以上。其中有150多名学者留学欧美。他们虽来自不同的学校,有不同的学术风格、流派,却有共同的价值追求和育人理想。

虽然他们多数有留学欧美的经历,伦理道德层面却留有儒家文化色彩:忠诚教育,治学严谨,不苟且,不浮躁,教书育人,自敬其业,不忧不惑,皆是“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之楷模。

前面说过,陈寅恪到达联大时,双眼视力已接近于无。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每天依然准时到校上课,从不迟到。学生每一次见到他,都是大汗淋漓地走进教室。永远用一块黑布或者黄布把这节课所需要的图书装在里面,自己提。他讲课时,由于视力实在太差了,很多次其实是面朝黑板的,而不是面朝学生,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还有如刘文典。1941年4月某日晨,日寇敌机来袭,刘文典位于昆明市龙翔街72号的寓所尽毁。所幸,全家及时“跑警报”,并无人员受伤。之后,刘文典举家搬往官渡西庄六谷村,一住便是四年。此地远离昆明城区,实为僻远乡村,荒凉到日寇都不屑来轰炸。每逢有课的日子,刘文典总是4点多便动身,

刘文典

步行至西庄火车站,乘坐到昆明南站,下车后,再步行六七公里到学校。这条上课之路可谓漫漫而修远,路上也曾多次遭遇空袭,但他经常说,“宁可被炸死,也绝不缺课。”

正是在这些敬业大师的陪伴下,当时的联大学子,简直是幸福到了极点。中国大学有史以来最豪华的阵容,铺陈于前。

北大哲学系教授黄枬森,回忆在联大读书时的课表:“国文老师是沈从文,英语老师是李赋宁,物理老师是吴有训,中国通史老师是吴晗,公共伦理学老师是冯友兰。我还选修了数论和《庄子》,老师分别是华罗庚和闻一多。”而这些名震全国的教授,讲课又百家争鸣,各有风格。

闻一多先生讲楚辞,“痛饮酒熟读《离骚》,方称名士”,讲唐诗,不蹈袭前人一语,讲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一起讲,用比较文学的方法讲唐诗,当为第一人。钱钟书先生名气大,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有时并不直白地讲出来,而是提示学生,要靠自己去体会。

最厉害还是数清华四大导师里的陈寅恪,上课了,夹一个包袱进来,从不看书,对各路材料历历如数家珍,古书段落信手拈来,原话一字不差。教历史,上课第一天就说,“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我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不仅学生听,冯友兰、吴宓等教授也来旁听。

有意思的是,联大还实行“自由教育”,有时候一门相同的课,两三个教师同时担任,各讲各的,各有特色,“唱对台戏”。

闻一多与沈有鼎,同讲“易经”课,经常互相旁听,这就意味着自由选择,意味着开阔视野,意味着学术对话。

“狂儒”刘文典,是研究庄子的专家,讲课也很有特点。有时他讲课,吴宓跑去旁听,刘闭目讲课,每到得意处,便向后排张望,问道:“雨僧兄(吴宓字雨僧)以为如何啊?”吴宓就起立,恭敬地点头回答:“高见甚是,高见甚是。”两位名师一唱一和,全班哄堂大笑。

为讲《月赋》一文,刘文典特意选在十五月圆之夜,当着一轮皓月开讲:“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师生沉醉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学生问他怎样才能把文章写好,他说只要注意“观世音菩萨”就行了:“‘观’是要多多观察生活;‘世’是要明白人情世故;‘音’是文章要讲音韵;‘菩萨’是要有救苦救难、为广大人民服务的菩萨心肠。”如此生动、有趣的讲述,学生焉有不能精进之理?更难得的是,联大的这些大儒名师们,还在研究学以致用。

心理学家周先庚,就直接开始研究战时心理学。他跑到部队去,跟士兵交谈,给他们做辅导。他的战时心理学在全世界都是领先的。

化学家曾昭抡写了大量的军事科普文章,教学生在打仗的阵地上要建厕所的话你怎么清理,怎么净化饮用水,毒气有哪些,怎么防治。

抗战初期,教授物理的叶企孙先生,冒着生命危险,组织大学师生秘密生产TNT炸药和无线电发报机,偷偷送往冀中的抗日部队。来到昆明之后,叶企孙积极筹划在西南联大建立与战事紧密相关的航空、无线电、金属、农业和国情普查研究所,还在昆明建了一个风洞,研发我们自己的驱逐机。

03

“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

谈及这所只存在8年的大学,美国弗吉尼亚大学教授伊瑟雷尔后来说:“这所大学的遗产,属于全人类。”那么,这份遗产的精髓是什么?

位于昆明的云南师范大学内西南联大旧址

“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校长梅贻琦这句话,一针见血指出了关键:大学能否成功,全凭有无好的教授。

在这所“一中有多,多中有一”的学府,学者们坚守、自由、科学、思想独立,承接蔡元培“兼容并蓄”的思想,实践了孔子所说的“君子和而不同”,而非 “小人”的“同而不和”。

正因为如此,短短8年,联大创造了教育史上的奇迹,为中国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科技、国防等各战线培育出骨干力量:“两弹一星功勋奖章”23位获得者,8位出自联大;2000年以来获国家最高科技奖,科学家当中4位是联大学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两院院士中,联大师生有171人,学生近百人。

同样,在那样艰难的岁月,联大在学术上亦是一座高山:

汤用彤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雷海宗的《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都是不可多得的一代名篇。

费孝通在昆明东南郊的呈贡魁阁,写出《禄田农庄》、《内地农村》;潘光旦在村舍编译出版了《性心理学》,填补了中国人文科学的一项空白;华罗庚在昆明郊区的几度寒暑中,完成了震惊学界的《对垒素数论》。

还有张青莲的《重水之研究》、赵九章的《大气之涡旋运动》、冯景兰的《川康滇铜矿纪要》、闻一多的《楚辞校补》、冯友兰的《新理学》……

自1941年到1945年,教育部举办五次学术评奖,涵盖文学、哲学、自然科学等,数千成果参评,一等奖共15项,西南联大一所学校就占了7项。多项成果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为中国各领域学科打下坚实基础。

1945年12月,西南联大即将解散,三校北返之际,梅贻琦高声宣讲:“联大没有强迫,只有诱导,没有盲从,只有信仰。”

1946年,冯友兰教授,撰写《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文中写道:“联合大学,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获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

这份伟大的荣光,永远铭记这些大师们的奉献!

来源:新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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