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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世时辰决定下辈子(阎王注定寿数一览表)

时间:2023-12-30 23:27:29 作者:落荒而逃 来源:网友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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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今生无来世的三兄弟

2017年12月,粤北气候骤降。街上的行人都穿起了厚外套,脖子上套着围巾,两侧小店里的蒸炉白雾笼罩,将眼前的世界晕染得一片朦胧。

我和父母提着行李箱赶到酒店,计划先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等吃过晚饭后再回房短暂歇息,歇到凌晨时分,就该进山了。

爷爷奶奶已经过世十年了,骨瓮一直在山上寄存着,因为父亲和二叔、幺叔之间的嫌隙,兄弟之间许久不再往来,导致爷爷奶奶到现在仍然没有入土为安——按照家里的习俗,三兄弟得一同操办丧葬事宜。

这几年,家里一直时运不济。11月底的时候,父亲冥思苦想,断定问题就出在爷爷奶奶的后事上,按照父亲的说法,这是影响子孙后代的大事,所以不想再拖了。他撺掇母亲去二叔和幺叔家好好聊聊,尽早将此事确定下来。

母亲先去了二叔家。二叔正躺在客厅的藤椅上看电视,母亲进门后,二婶招呼母亲坐下,喝了口茶后,母亲便开门见山地说:“阿韶,阿爸阿妈的坟要修了,你找个算命先生,定个日子,咱们一起回去葬地(给逝者安葬)。”

二婶还没说话,二叔便头也不回说:“要葬你们葬,阿爸阿妈生前没对我好,死后我也不需要他们保佑。”

母亲闻言先是一怔,站起身来就走,临出门前语气平淡地抛下一句:“阿韶,你没人性的。”

离开二叔家以后,母亲径直来到了幺叔家,幺叔不在家,去医院照顾幺婶去了,幺婶前几天不慎摔倒,还在医院。

其实三家相都住在同一条街上,隔并不远,这还是当年爷爷秉承着亲兄弟多来往帮衬的想法,特意安排的结果。爷爷奶奶在世时,我常去二叔家里蹭饭,母亲为此常说我“别家饭就是比自家饭香”;幺叔家我不常去,倒是幺叔三天两头往我家里跑,坐在茶桌上和父亲喝茶聊天,偶尔会留下来吃饭。

母亲也担心过,这种时候和幺叔商量骨灰下葬的事儿是否不合时宜,但父亲说,这是两码事。母亲便买了水果前去医院探望幺婶,向幺婶表明了她的意思,幺婶说待会幺叔来了,会让他打电话给母亲。

母亲是晚上8点左右接到幺叔电话的,幺叔一开口便让母亲松了口气,“阿爸阿妈当然要葬”。没等母亲张口,幺叔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和大哥一人葬一个,不用争。”

一盆冷水浇下来,母亲瞬间凉透了心。她没想到父亲和两个兄弟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今天的地步,就连共葬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了。得知兄弟俩的态度后,父亲大发雷霆,一直数落着:“没良心,没良心……阿韶不是我,还在老家耕地呢,阿豪从小对我,不是跟进跟出的。”

母亲适时补充了一句:“阿豪没结婚前,衣服都是我帮他洗的。”过了一会儿,她又叹气道:“你们三兄弟啊,就是一个脾气。当初多要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1

幺叔在70年代的粤北降生的时候,我父亲已经15岁了,是村中半大孩子中的小霸王,用家乡话讲,叫“牛黄头”。等幺叔也上了小学,很快也展现出“牛黄头”的潜质,学也不上了,跟着当时20出头的父亲屁股后面,活脱脱像是一对父子。

父亲初中辍学,幺叔小学辍学,跟着父亲上山里砍树。我的家乡就在云髻山上,“珠三角第一高峰”最不缺的就是树。那时候不愿意耕地的青年都会上山砍树,然后低价卖给村民生火做饭。父亲觉得这样收益太低,便将树木加工成木门,同样的木材,价钱一下就翻了十多倍。

父亲用这第一桶金在村里开了一间小卖部,10岁的幺叔替父亲看着店,父亲便去县城里,从农村信用社申请来贷款,买了一辆面包车,成了那时候为数不多的万元户。

几年后等幺叔可以独自管理村里的小卖部了,父亲便到县城开了间分店。等买卖再大些,父亲干脆关掉了村里的小卖部,将爷爷奶奶和幺叔接到了县城,只留下已经高中毕业许久的二叔在家中务农——他不愿意走,也走不得,家里的田总得有人耕种。

搬家到县城的这一年,父亲和前妻离了婚,孩子判给了父亲。1989年,父亲花了1000元的彩礼钱,娶了我的母亲。当时母亲还未满20岁,因家里姐弟众多,只能早早嫁人。

母亲总说,父亲娶她只凭着不要脸,三天两头提着菜往她家里去,二话不说就钻进厨房做饭,过了一个月后,便与我的外公谈妥了这件事,母亲还没有和父亲说过几句话,便已嫁给父亲成了。

父亲每次听到母亲的“控诉”,总会夸张地大叫起来:“那时候的1000元,放到今天就是100万啊。”

母亲嫁过来时,多少还是有点委屈的。结婚照上,那时候的母亲短发齐耳、英气俊俏,而父亲则是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离异男性,还带着两个拖油瓶——我同父异母的大哥,还有幺叔。

1990年10月,还清农村信用社买车的贷款后,父亲骑着一辆摩托,载着怀孕的母亲一路南下——他听说珠海正在填海造林,遍地都是黄金。到珠海的第一件事,父亲便缴纳了1000元——那是政府承诺填海后补偿100平米土地的填海费,当然,这个承诺最后没有兑现。

父亲一贯的生意法则是,不管自己会不会做,只管这生意能不能红火。他趁着珠海大兴土木,开了一间不锈钢和卷闸门店,安顿下来没多久,便让20岁的幺叔从家乡南下帮忙。

当时的幺叔,穿着时兴的喇叭裤,留着披肩的长发,整天骑着摩托车满城乱晃。母亲对父亲说:“阿豪没个定性,得给他找个老婆。”父亲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儿,便拜托家乡的七大姑八大姨给幺叔说对象——那时候家乡的人都有一个执拗的观点,认为城里的女人不牢靠,娶老婆还是得娶家乡的。

可谁也没想到,相亲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小学都没念完的幺叔便已带回来了一名大学生女朋友,也就是我未来的幺婶。

在幺叔和幺婶结婚“成家”后,父亲觉得幺叔也该“立业”了。可当时三角债拖欠成风,父亲空有数十万元的货款,却连周转金都捉襟见肘。最后,父亲还是从自己万把元的周转金中,拿出了1万元,给幺叔做生意。

我就生在这全家最困难的时候。母亲坐月子的时候,吃得最好的营养品便是鸡蛋羹了。棚屋漏水,台风天母亲只能站在床上,看臭水漫到小腿,而出生不久的我,则安然无恙地躺在母亲的怀里。

2

幺叔先是经营游戏机厅,后来卖起了水果。父亲的货款通过打官司收回了一部分,听老乡说,西藏那边有大生意做,兄弟俩一合计,便将所有店都暂时关了门,把我、哥哥和母亲安顿回了老家,然后兄弟俩就抱着30万的现金坐火车到了西藏,辗转经人介绍认识了老李。

老李告诉父亲和幺叔,这边有种药材,卖到深圳去能赚10倍,还说,只能够让他去买,那些药材贩子认人不认钱。老李带着钱走了,父亲便和幺叔住在宾馆里,每天都做着发财的美梦,可是老李这一去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一点消息,父亲这才意识到,自己遇上老点(骗子)了。

本钱一夕之间被人骗光,对于父亲和幺叔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兄弟俩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了几天,决定回广东。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父亲突然想起老李曾带他们去过的一家饭店。父亲让幺叔在饭店附近开一间房,他独自一人找了过去,跟服务员说:“我是老李的朋友,你喊他过来一趟,别告诉他是我,我给他个惊喜。”

懵懂的老李便这样被父亲骗出来了,他进了包间后转身欲跑,父亲立刻从身后将他擒住。也许是心虚的缘故,老李没有报警,也没有大喊大叫,顺从地随着父亲来到了幺叔开好的房间。

关上房门,幺叔和父亲逼问老李钱的下落,老李唯唯诺诺,一个字都不肯说,父亲便将一壶热水烧开,举到老李头上,想吓唬吓唬他:“你不让我活,我就先杀了你”。

谁知老李还没说话,幺叔便一把夺过烧水壶往老李头上浇,老李躲开了,只是被热水烫到了脚,父亲急忙夺下水壶。

幺叔愣头青的气势吓坏了老李,他打了一个电话,让妻子将钱送来,拿到钱后,父亲和幺叔第二天就乘车回了珠海。

这趟西藏之行折腾了足有大半年的时间,等回到珠海,生意更难做了。父亲想了想,还是做游戏机厅吧。幺叔在本镇开了一间,父亲在隔壁镇开了一间,还把留在在家乡耕地的二叔接过来一同经营。

后来幺叔和二叔抱怨本镇的游戏机厅生意不好,父亲听了,便将在隔壁镇生意红火的游戏机厅和两个弟弟调换了过来。

本镇的游戏机厅很快关门了,卖掉游戏机还能收回一些钱。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父亲便和母亲一同去干起了鸡蛋批发的生意,忙活了一年,堪堪收回了成本。幺叔和二叔的游戏机厅似乎也开始经营不善,二叔早早退出,用自己攒下的钱,通过父亲的关系,买下了法院拍卖的一套房,从此不再接触生意;继续经营着游戏机厅的幺叔,看父亲不卖鸡蛋以后卖起了手机,便也开了一家手机店。原本父亲想让幺叔和自己用同一份营业执照,打一样的名号,但幺叔还是决定自己注册个公司。

那时手机零售很好做,每月过万的营收,很快就让父亲和幺叔在一年后合资买下了一栋占地200平米的三层楼房,我们一家住在二楼,幺叔一家住在三楼。

两家住在一起后,奶奶便住幺叔家,爷爷住我们家,后来爷爷奶奶生病,也是兄弟俩轮流照顾,医药费也是由父亲和幺叔一起承担,唯独二叔没有花过一分钱。

3

尽管父亲和幺叔这些年一直在一起,但兄弟两人的争端其实早早就埋下了伏笔。

幺叔从小就一直由父亲照顾,也没什么“分家”的概念,同住一栋楼,各项开销都由父亲担负。爷爷奶奶在时,这些小事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让父亲心生不满的,是奶奶临终前在病榻前对他说的一番话:“阿忠,你已经另外有一栋楼了,这一栋楼,就给阿豪吧。”

父亲如今说起这件事,依然满肚子的委屈,他不清楚这是奶奶的意思,还是幺叔的意思,但无论是谁的意思,都足够令他伤心——他认为自己为人兄长,已经事事做足,为什么到头来,连属于自己的一份,也要让给弟弟?

自从这件事以后,父亲就常向母亲数落幺叔的毛病,仿佛幺叔做什么事,都让他觉得碍眼。

奶奶过世一年后,思念成疾的爷爷拖着病躯熬过了2007年的春节,也无牵无挂地离开了人世。没有老人作为兄弟间的缓冲地带,父亲和幺叔的矛盾日渐变得不可调和。父亲对奶奶临终前说的话始终心怀芥蒂,不久后便从家中搬离了,住进了一街之隔的新家,原本兄弟俩商量好给爷爷奶奶修一座气派的坟墓,也因搬家而搁置。

而自始至终,二叔对爷爷奶奶的后事都置身事外,他已过了生育年纪,5个女儿也各自长大成人,再好的风水和护佑,也不能使他添个儿子,就连爷爷奶奶留给他的唯一遗产——村里的祖屋,也在某个台风天塌了。

爷爷去世后的最初几年,幺叔与我家里依旧常有往来,直到后来有一天,幺叔打算回家乡投资建水电站,希望父亲借他20万元,恰好有一块父亲和幺叔共有的200平米土地,市价的一半也是20万元左右,父亲便提出,自己出20万,把属于幺叔的半块地买过来。

自此幺叔经商,父亲盖房,原本互不干涉。但很快,在珠海房价疯狂上涨几年后,这场当初兄弟俩都认可的交易,让一切都改变了模样。

幺叔时常心怀不忿地对外人说,如果当初不卖那块地,他也会出一半钱盖房,而大哥是要占他便宜,趁他当时缺钱建水电站,就把那块地买走了。

这些话传到父亲的耳中,父亲雷霆大怒,也开始和外人说自己这个弟弟是如何不念旧情,忘恩负义。

父亲本就好面子,幺叔在外面说他一句,他必定要说三句奉还,很快,兄弟两人就闹僵了。每当有人好言相劝时,父亲就一拍桌子:“从来只有阿豪求我,我什么时候求过他一件事!”

有一次饭桌上,父亲和幺叔共同的朋友再次劝起父亲:“阿忠,一世人两兄弟,没必要闹那么僵,以前有人不尊重你,阿豪不是第一个冲上去揍那个人的吗?”

父亲鼻子一哼说:“他是替我揍人的?他是自己想耍威风!”

酒劲上头,父亲又开始数落起幺叔的不是,从小时候带着他做生意,说到爷爷奶奶去世,最后还是那句:“他现在买的半栋楼,主意是我出的,钱还是我出了大头,不是我,他现在睡大街了!”

幺叔自然是不会睡大街的,他的水电站每年都有营收,同时还有两间商铺,父亲也根本不会考虑,这些话让幺叔听到后,对方会作何感想。不管如何,父亲都认为,自己是从不会错的。

兄弟俩真正反目,导火索是2016年9月,我家因酒店停车场汽车剐蹭导致的斗殴一事,明明同住一条街,幺叔却姗姗来迟,而二叔更是来都不来,最后只有我和哥哥,面对着8名酒店看场的安保人员。在那场冲突中,我哥哥被人打伤了,而我因砍伤了对方,开始长达半年的逃亡。

我不知道,那时在我的视野之外,父亲和幺叔的矛盾一下子爆发出来,父亲指责幺叔:“从小到大帮了你这么多,现在我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管不问!”

但据说幺叔是管了的,也托人问了,但没有很好的办法。明明是出了力的,反遭到父亲的责备,于是两边各自埋怨起来,说话也变得更针锋相对了。到最后,干脆连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4

过了这一年,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脾气发得少多了,偶尔说起自己两个弟弟,他总是半赌气半感伤地说:“我60多了,等我死了,他们就后悔了。”

无论如何,爷爷奶奶的丧葬事宜还是提上了日程,父亲说,无论兄弟们怎样想,“葬下去还能挖出来吗”?

2017年年底,父亲找了家乡最好的算命先生,选了风水最好的修坟地点,定下葬地的时辰,让母亲通知幺叔和二叔,父亲觉得,通知到了,去不去,就看幺叔和二叔的意愿了,“不需要他俩我也能好好操办”。

凌晨,我们开车上山,山路千回百转,崎岖难行,有些护栏缺开了一个口,沿途还不时能看到洒满一地的黄沙,泥头车侧翻是这条路上常发的事故。

临近村口,我看到路边站着一群人,都是我的叔伯阿姨们,他们手上拿着香烛纸钱,还有竹篮子里鸡冠猩红的活鸡。下车后,父母和他们寒暄几句,便顺着堂叔指的方向上了山,我们先是去看了看刚修好的坟,坟墓修得很气派,占地约有20平米,墓碑正对着的地方是一条河,稍远些的祖屋一览无遗。

坟墓全部是用钢筋水泥铸就的,唯独墓碑后面是突兀的黄土。按照习俗,得在约定的时辰将爷爷奶奶的骨瓮合葬,再用红色水泥封顶,意喻着鸿(红)运当头。

看完坟墓下山后,我看到了等在半路的幺叔,他一头乱糟糟的黄发,仿佛刚睡醒,在黑夜里抽着烟,烟头忽明忽暗。幺叔和大伙儿打了声招呼,父亲脸色明显沉了下来。我们走到了存放爷爷奶奶骨瓮的地方,一根扁担挑起一个骨瓮,爷爷那根扁担,前面抬瓮的是父亲,后面抬瓮的是大哥,他们是长子长孙;奶奶那根扁担,前面抬瓮的是幺叔,后面抬瓮的是我,我们是幺儿幺孙。

堂兄捧着活鸡,在前头吆喝了一声:“回堂屋喽!”我们便往村里的堂屋走去,一路上有人洒着纸钱,还有人扔下一扎扎的香,这是给爷爷奶奶的魂标个记号,好不让忘记来时的路。

骨瓮放在堂屋门口后,堂叔留下来守夜,我们各自散去,落葬的时间定在了傍晚,算命先生说,那是“虎时虎日”,与爷爷奶奶的生辰八字最相旺。

原本一切尚且顺利,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就出了乱子。

下午吃过饭后,我和父母一同去往堂屋,幺叔提早到了,在和我的堂哥在说着什么,而二叔不知何时也到了,他正对着一群人,唾沫横飞地骂着。

“你们评评理,是不是要亏我?我生了5个女儿,没有生1个儿子,这就算了,还要亏我的后代,不知道我属猪的吗?虎吃猪,虎吃猪,墓碑刻着两头老虎,还要虎时虎日下葬。”走近了,我才听清二叔的家乡话。

算命先生则在一旁劝说:“虎吃猪是的说法,丧葬风水里面没有这个讲法,虎也旺猪。”

二叔推搡了算命先生一把,瘦弱的算命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二叔指着算命先生的头骂:“你懂个屁,就是你搞个老虎出来,想害我,信不信我现在揍你!”

随着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父亲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了,幺叔也不说话,只是蹲在一旁低着头抽烟。

“当初叫你请算命先生你不请,让你回来葬地你不回,现在坟也修了,时间也定了,你又出来捣乱!”父亲推开围着二叔的人,指着他大骂。

母亲急忙上前,把父亲拦到了一边。在爷爷奶奶下葬的日子,祖宗堂屋前,当着老人的骨瓮,亲兄弟就这样闹腾起来。

二叔依然生气地嚷嚷着:“生前阿爸阿妈就亏我,死后还要亏我!”

父亲甩开母亲的手,再次冲上前去,一只手揪住二叔的衣服,另一只手食指几乎戳到了二叔的眼睛:“阿爸阿妈生前怎么亏你了?你没有儿子是他们亏你的?谁生你养你那么大?人在做天在看,阿韶,你当心不得好死啊!”

二叔梗直了脖子说:“你是不是要揍我?来啊,当着那么多乡亲的面,打死我啊!”

父亲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两腮咬得鼓鼓的,最后还是颓然地松开手,将二叔推到了一边,自顾地走到爷爷奶奶的骨瓮前烧纸。

二叔依然喋喋不休地骂着,乡亲依然不厌其烦地劝说着,父亲只是视若不见。我陪着父亲烧纸,哥哥就在远处盯着二叔。忽然,二叔不知道是否被鬼迷了心窍,口中突然蹦出一句:“就算葬下去了,我也要把墓碑敲了,谁也别想亏我!”

听到这句话,父亲霍然转身,可大哥动作更快,冲到二叔面前,手指戳着他的脑袋问:“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谁让你回来的?够胆你现在就去把墓碑敲了,去!”

看到是大哥,二叔又叫起来:“侄子打阿叔了,没天理了,看看啊!”

二叔很快就被人劝走了,所幸没有耽误时辰,抬着骨瓮走时,我看着幺叔的背影,才想起来,刚才的冲突发生的时候,幺叔始终蹲在原地,抽着烟,看着一切发生。

幺叔一路上很沉默,从抬着骨瓮开始便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很沉默,也许是刚才在堂屋闹那一出的缘故——原本父亲修一座气派的坟墓,一来是想爷爷奶奶入土为安,二来,也想在乡亲面前挣点面子,结果被二叔一闹,面子反而全赔了个干净。

父亲和大哥轮番挥舞着锄头,在墓碑后挖出一个可以容纳骨瓮的坑,我和幺叔负责另一个坑,而算命先生则拿着罗盘,时而出声修正坑洞的位置和半径。等到骨瓮下葬封顶,按照风水习俗烧香放鞭炮过后,才终于都落定了。

5

我曾经私下问过母亲,她如何评价父亲和他的两个兄弟,母亲说:“你幺叔是外粗内细,看上去没头没脑,其实比谁都精明,你爸爸是外粗内也粗,看上去脾气不好,其实藏不住事情,也没有坏心眼。”

“那二叔呢?”我问。

“他不是人。”母亲没好气地回答。

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奶奶病重期间,二叔去看望奶奶,奶奶那时候已经病得迷糊了,二叔看了一会儿转身要走时,奶奶说了句:“阿韶,你没有好报的。”

二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什么也没说,在那天以后,直到奶奶过世火化,他都没再出现。我不知道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但奶奶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兄弟三人,父亲和幺叔还算略有资产,二叔除了一套简陋的房子一无所有,小女儿没有大学毕业以前,他不得不当门卫保安补贴家用。这么多年,他把一切生活中的不如意,都归咎于父母和兄弟的自私。

此番从家乡回来后,父亲又开始接到亲戚诘问的电话,指责他对自己的二弟如何不公平。一开始,父亲还会费劲解释一番,到最后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由着二叔在所有亲戚面前抹黑自己。

最后一天祭拜的时候,忙活了一天的人一起往村里走。路上我们一家进了一间餐馆,打算在里面先吃点饭,我看见幺叔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大哥追上去说:“幺叔,去哪,一起吃吧。”

幺叔停下脚步,往后看了一眼,接过大哥递过去香烟点燃,摆了摆手说:“你们吃吧,我自己随便吃点。”

我知道,这些天,幺叔几次都有过要缓和兄弟关系的想法,他在爷爷奶奶下葬前,曾接过淋漓大汗的父亲手中的锄头,父亲轻轻推开了他,他还在父亲身后轻轻喊了一声“大哥”,父亲也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和堂叔说话。

我想劝劝父亲,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2018年除夕的前几天,幺叔把车停在我的父母买菜的必经之路上,等我的父母来了,他便下车从车尾箱拿出几袋家乡的黑猪肉和山药,父亲拉着母亲要走,嘴上说着:“不要不要,拿回去。”最后还是母亲收下了。

等回到了家,父亲嘴里还念叨着:“我要他东西做什么?我一辈子不要他东西都可以。”

我以为父亲的态度会一直强硬下去,直到初一全家人去喝早茶时,父亲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打电话问问你幺叔幺婶,来不来喝早茶。”

我急忙拨通电话,幺叔还在睡觉,被我这通电话吵醒,我问过之后,幺叔迷迷糊糊地说:“你们吃吧,我在睡觉,嗯,你们吃。”然后挂断了电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突然向全家人宣布,打算回家乡盖祖屋——爷爷奶奶的安葬似乎并没有改变兄弟三人的关系,父亲觉得,是没有盖祖屋的缘故。

自从安葬了爷爷奶奶,父亲更是时常念叨:“阿爸阿妈死了,长兄为父啊。”

我想起母亲之前给我说的,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幺叔刚来到珠海,跟着父亲去菜市场买菜,买菜大婶就问父亲:“这是你儿子啊?这么大啦。”幺叔左顾右盼,反倒是父亲不厌其烦地解释:“这是我弟弟,亲生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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