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梵(梵梵大人红绿灯寸止舒)

梵梵看守所日记 38 恋 爱

38 恋 爱

时间：第42天 正月十四 上午

有个消息很荒唐，很让人难以理解，但又确实发生了——十五号监室在押人员、临时值班员、涉嫌伤害致人死亡犯罪嫌疑人、极有可能被判处无期徒刑的张磊——恋爱了。

是的，没有看错，也没有说错——张磊真的恋爱了。

要说这事，还得从刚过完年那会说起，到最近一段时间结束，或者说，正是眼儿犯潘醒言精彩表演的那段时间。

大年初五那天，张磊感觉不太舒服，应该有点感冒，又赶上那几天看守所全体干警轮，休程队和程管教不是天天上班没法出去放风，本来就难受再加上憋得慌的张磊便仗着看守所善待在押人员的政策和平时常给张叔上烟套来的所谓近乎，向当日值班干警申请，自己感冒，请求输液治疗。

对于在押人员的这种要求，值班人员有他们的一套处理方式，那就是不会同意也不会不同意，他们只是把巡查时汇报生病请求治疗的人员名单交给驻所医生张叔，然后任凭张叔决断，是给两片安乃近，还是给输液，就看张叔如何处理了。

张叔对于张磊，鉴于平时对自己恭敬有加，自然也是另眼相看，看见名单上有四监区十五号监室张磊，便去值班人员那里要来监室钥匙，直接把张磊从监室放出来，而不是像别人那样，只是走一圈问问每一个报告生病的人都什么症状，然后咳嗽安乃近感冒安乃近发烧安乃近的发一圈药片便算完事。

张磊来到大走廊，张叔问张磊怎么了，都什么症状，想怎么治疗，张磊一边递烟一边说自己感冒难受，想补充点液体，打点滴输液治疗，于是张叔知道张磊这是心病，是憋的，只要在大走廊歇息上两三个小时就会疗效显著，但人家四监区的人都没上班，呆着也得需要个合理理由，于是生理盐水外加小量双黄连，就是在大走廊不限时歇息还光明正大的最好理由。

说来也是，一切都是缘分，本来想法很纯粹、只是要在走廊风凉度过漫长上午的张磊，在这一天碰到了他一生的挚爱——张丹。

席慕蓉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张磊说：前世一千年的擦肩而过，才换来今生与你并肩而坐。

张丹说：前世一千年的并肩而坐，才换来此生难忘的不期而遇。

张丹，女，26岁，监龄三个月，且金额巨大，现被关押于第五监区第二十一号监室。

说来也巧，张磊想通过输液的方式来松散一下想法升起的时候，也是张丹咳嗽最难受的时候，于是他们在同一位干警巡查的时候同时打了自己生病需要治疗的报告，当然因为关系不同其结果自然也是不同的——张磊被张叔直接放出到大走廊询问并输液，张丹被张叔确认的确咳嗽很厉害的确需要输液后才放出到大走廊，所以等张丹输液开始的时候，张磊的液体已经下去了小半瓶。

但这一切并不影响爱情的到来，因为张丹坐下来在审讯椅上输液的位置，正好在张磊的左侧——只要稍微不注意，两人甚至能够肘碰肘，就像一起在影院看电影一样。

是的，没有说错，不是病房，不是病床，也不是什么专门环境，看守所内所谓的输液治疗区，就是在医务室窗户外的大走廊里，十三把审讯椅沿墙一字排开，左边六把，右边七把，中间是医务室和四监区值班室的门口，按照设计，左边是女在押人员输液专用，右边是男在押人员专用，这样分开，以显示男女授受不亲，分别管理、分别对待。

当然，设计是设计，规定是规定，要是啥都按照规定走，好多事就不方便办理了，尤其是按照规定，在押人员输液治疗时必须要坐在审讯椅，必须要上锁，以确保不能脱逃，防在押人员有所企图，真要是照办一会儿这个不得劲那个要过敏还有说尿急必须赶紧回监室尿尿的，那张叔得累死，所以除了刚抓进来的重刑犯和即将执行死刑的高危份子，张叔是从来不锁审讯椅的，另外为了方便观察输液的情况，所以按照先来先坐的原则，不管男女一律都先在医务室窗前就坐，也正因为这样，张叔才不知不觉的做了一次月下老人，让张磊和张丹机缘巧合的坐到了一起。

张叔在了解了张丹病情后，给他开了双黄连，做好记录，配好药，给张丹扎上，就让张丹自己去窗外找椅子坐下自行输液。

张丹一只胳膊端着，用另一只手举起盐水瓶，慢慢走向门外，就在快要在门口椅子上坐下来往高处挂输液瓶的时候，披在张丹身上的棉袄一下子滑了下来，张丹想把衣服拽回来却怎奈两只手都占着，干着急没办法，只能哎哎哎的乱喊。

就在棉袄要从张丹肩上即将滑落的一瞬间，跟她隔着一个椅子的张磊快速打开自己前面的挡板，一个箭步奔向张丹，右手用最大限度往后伸以确保输液管不被拽掉，空置的左手使劲往前够，要去拽住张丹那要掉落的衣服，在发现距离太远、他肯定够不着棉袄的一刹那间，张磊大喊——输液瓶给我！

张丹心领神会，反应也极快，听见张磊的话，以迅雷之势将自己高高举起的端着输液瓶的右手全力往前一送，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果断松手回撤去脖领后拽自己的棉袄，毫不夸张的说，就在空中的输液瓶刚反应过来、地球引力即将发挥作用、瓶子应该往下掉而要掉的那瞬间，张磊已经将输液瓶牢牢抓住。

好快，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刚刚好——输液瓶没掉，棉袄也没掉，张磊的输液器也没掉。

好玩，别的不说，张磊张丹一起向前伸手共同护住输液瓶这一幕，像极了鹊桥上马上见面的牛郎织女，而且——好浪——这要是有个慢镜头或者回放什么的就更好了。

而且，好巧不巧，由于张磊担心输液瓶掉落因而是从下往上伸手接，而张丹在松开输液瓶那一刹那间又是从上往下撤手，这样张丹的右手正好从做好抓握准备的张磊的右手掌心经过，且恰好一个要抓，一个在松，于是自然而然张丹的手从张磊手中划过，只是由于当时的一切太快太快，两人都没有注意罢了。

过后回想起来，心起无限涟漪的张磊重新感觉到，张丹的手是那样柔软丝滑，如牛奶般细腻，似丝绸般顺滑，如雀儿般娇小，似高压一样起电，在他心中撞击出无数火花。

其实爱情来得时候，就像一个机会，只是有的人抓住了，有的人没抓住而已。而此时的张磊，眼疾手快、心思缜密，于是他抓住了。

一切稳定后，张磊拿着输液瓶，带张丹来到隔壁的椅子，帮张丹把输液瓶挂在椅子左前方专门焊在那里用于挂输液瓶的支架上，然后单手抬起挡板，让张丹坐了下来。

随后，都坐下的两人对视了一下，眼神里，一个说：身手不错吧。另一个说：嗯，身手不错，然后便是会心而笑。

接下来的一切便自然了，张丹很感谢的说了一声“谢谢”，而张磊则很轻松的回答“小意思”，然后便是最初始的聊天：

我叫张磊，四监区十五号值班员，你叫什么？

我叫张丹，五监区二十一号监室的。

张磊——张丹——哇塞，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啊，那就好玩了、好说了、好聊了。

你因为什么收进来的？进来多长时间了？

，进来三个月了——你呢？！

我是打架，过失致人死亡，这次进来四个多月了。

这次？看来你是几进宫了？！

可不，都进来四回了，这回完了，不好出去了，毕竟死人了，估计得是无期。

那咱俩差不多，不出意外，我肯定也是无期。

啥？！你无期，你多少啊能判无期，何况你还是个女的。

没数了，我自己都记不清多少了，保守的算，估计得八九百万吧，就看法院怎么定吧。

啥！八九百万，那么多！你行啊！——张磊开始惊讶了。

嗨，没办法，形势所迫，收不住了，最后自己都知道必死无疑了——张丹回答的很潇洒。

你今年多大？

26 ，属蛇的。

我靠，好巧，我也89年的，我也属蛇。

你进来你们家管你吗？他们没替你还钱吗？

我没家，就我一个人，父母都死了，一个哥哥还是弱ruo智，没人管我。

奥，那咱俩差不多，我爸我妈早就离婚了，也没人管我，我也就自己。

……

正所谓看守所四大喜事——周三炖肉日，落难遇故知，宣布释放令，来水拉翔时。

两个都是独身的，都生病都没人管都可能判无期的，这样一对异性男女此时坐在一起畅谈过往与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更开心的呢，于是聊吧，聊他个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聊他个八千里路云和月，聊他个天无棱地无角才敢与君绝……

好一个寒江孤影，江湖故人，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通过聊天，张磊向张丹 略带吹牛地讲述了自己本次犯事的前前后后。同样，通过聊天，张磊也知道了张丹犯事的前因后果，等听她说完，张磊才明白，过去自以为的胆大，不过是鲁莽和匹夫之勇而已，而张丹的胆大，才是真胆大，真牛掰。

张丹小圆脸，个子中等，身材也很好，长相一般，属于好看人群里边不好看，但绝对不属于不好看人群的那种，她出生在农村，小时候也算有理想有志向，知道想改变种地刨食的命运，就必须考出去，因此从小学到中学再到技校，成绩一直还都说得过去，按照正常情况，技校毕业后的张丹找个差不多的工作，再找一个和他条件差不多的对象，能在县城或市区边缘买上一套房，也就平平淡淡的凑合过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张丹技校临毕业，父亲因为车祸突然没了，随后母亲因为过度伤悲，加上常年的辛苦劳作，不幸又患上了尿毒症。张丹为了照顾母亲，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工作，而自己的傻哥哥又什么忙都帮不上，一切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就这样熬了将近三年。

三年里，张丹长期陪母亲走大小医院检查，定期到市里医院做透析，既要管家烧火做饭，又要把牲口和田地经营好，还要照顾自己的哥哥，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熬干了。

母亲的病是个无底洞，家里那点微薄积蓄加上父亲车祸赔偿金，很快便全部花完了，但却不见半点好转，面对让人发愁的账单和医疗费用，张丹非常的着急。

等亲戚朋友借的差不多，借无可借的时候，张丹便想起了自己家乡那些矿老板，于是采用求爷爷告奶奶的方法，打悲情牌可怜牌慈善牌，四处找认识不认识、知道不知道的各路老板经理化缘，反正只要搞到钱给母亲治病，磕头作揖说好话这些，她都无所谓，甚至放话如果哪位老板能长期帮助自己母亲治病或者能够换肾，那么自己以身相许都没问题，哪怕你孩子成群年过花甲，甚至连续克死两个老婆她都不怕，总之要求就一个，给母亲治好病。

张丹孝顺，决心很大，可是，那些老板们都知道，这病治好没个几十万不行，绝对的无底洞，自己真有那钱，取个如花似玉的大学生岂不更好，所以张丹的心思也是白费，她从矿老板那的能得到的，都只是三五千元的支持，以及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语而已。

母亲非常心疼张丹，也清楚自己的病情，知道如此无限期拖累下去，不但自己的病治不好，张丹也会被拖垮，家会被拖散，那样自己的傻儿子也不会有好的结果，所以唯有自己一死，才会是最好的结局——没有了自己的拖累，张丹没准还能招一个上门女婿开始新的生活，小两口专心照顾哥哥，这样才不至于家破人亡，因此在一次去医院做透析的时候，母亲找借口支开了张丹，自己则跑上公路，瞄直奔一辆超速的小车，用同样的死亡方式追随老伴而去。

没有什么悬念，张丹母亲就这样以生命回报了孝顺的女儿，而张丹也深深知道母亲的苦心，所以她没有为难肇事司机，只是任凭交警和保险公司做了最简单的保险赔偿，拿到了各种抚恤二十六万元。

张丹是个女中丈夫，母亲的那些抚恤金，她没有占用，而是用来偿还了这些年所有的债务，并且都是亲自上门磕头感谢，现金兑现——是的，她是真心的，她非常明理，知道这些亲戚朋友明知尿毒症是无底洞，这种情况下当初还敢把钱借给自己，不借是本分，借了是支持，是慈悲，她非常感恩，并且清楚这肯定也是母亲的愿望，于是他义无反顾的就这么做了，并且做的很到位。

如果说此时的张丹还能让人佩服，那么后期的张丹则是让人更加佩服。

母亲享福去了，张丹也轻松了，她明白自己不属于农村，她更向往县城的生活，于是他在乡福利院安顿好哥哥，自己去了县城闯荡。

要说一切善因皆结善果，张丹为母治病的故事，在当地已经是美谈佳话，甚至张丹还成了她们那里的慈孝明星，于是张丹借助这些名声，还有技校那帮同学的资源以及当初自己化缘那些矿老板的助力下，在县城盘下了了一个中等规模的小饭馆，二十多岁就当了个小老板，生意并且还是相当的好。

就在张丹开始自己变得越来越好，马上要开始幸福生活的时候，一个人彻底改变了张丹的人生。

这个人叫赵小天，两人从自己同学组织的在自己店里进行的饭局上认识，从此以后赵小天便经常光顾自己的饭店，照顾自己生意，并且还介绍了不少新客户给自己，于是一来二去，张丹和赵小天便愈发的熟悉了。

赵小天是一个交警，三十多岁，离异，没有孩子，还是一个中队的头头，很是有些能力，张丹朋友、同学、老家的那些亲戚有什么交警方面的事，张丹给赵小天一个电话，赵小天基本就能给摆平，所以两人越走越近乎，慢慢就混到了一起。

按照张丹的想法，自己未嫁，赵小天单身，没有拖累，又有正式工作，所以要是可能，也算是老天给自己这么多年不容易的一份安慰，那自己的努力也算没白费，于是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跟赵小天绑在了一起。

有一次，张丹原来认识的一个矿老板知道她和赵小天的关系，于是请她帮忙，解决一下自己的车罚款和扣分问题，说罚款愿意全额交，但百十来分，自己和家人的驾驶证实在扣不过来，看能不能只交罚款不扣分，并给了张丹六千块钱，说这是请客和通融费用，别说，赵小天收到钱后，还真的通过各种手段就把矿老板的违章全都处理了。

还有一次一个朋友说孩子考驾驶证但从外地上学赶不回来，请张丹协调，结果那孩子莫名其妙就过了科目二，很是神奇。

从这开始，张丹的生意那算是爆棚了，那些矿老板们听说张丹是个能人，能处理违章、办理驾驶本、办理好多自己不能办理的交警业务，全都来饭店捧场，围着张丹转，各种交情各种攀亲戚，求张丹找赵小天把自己某件事处理摆平。

时间久了，张丹通过相互介绍，认识的各路朋友更多了，于是张丹在当地变成了能人、高人，手眼通天，一时传的神乎其神。

其实这一切，并不是赵小天真的有多大本事，只是他通过各种关系，利用一些系统漏洞或者制度的不严密钻了空子而已，他自己也不过是过路财神，最终那些钱他也都大部分孝敬了真正干事的人，自己则只有一小部分，混个吃喝茶水而已。

同时那些人傻钱多的矿老板正好赶上矿业形势好，钱多的都愁怎么花，各乡各村也都是卖资源卖土地，老百姓手里也有钱，都想着买车享受，所以面对各种业务问题，他们不想着怎么从正常途径解决，而只是一味地认为自己有人，啥都好办，掏钱能摆平一切，因此造成了对社会的错误认知。

慢慢的，找张丹赵小天办事的人多了，给的钱也多了，可是有些事又不是一时能办成，或者也得等领导点头，但找办事的人却络绎不绝，于是在他俩手上积攒的现金也越来越多了，最高的时候居然超过了三十万之巨。

要说人这玩意，没有钱啥都好，有了钱，就和原来不一样了，很少有人还能坚守本心。

这不，面对额外的收入和那些现金，赵小天很快就膨胀了，平时周六周日放假同学朋友聚会时才会偶尔打的纯属娱乐的一场只有几百块输赢的小麻将，他完全看不上了，慢慢就改到了一场几千上万的大场，从偶尔玩也变成了经常性，直到差不多每天都玩，收不住手。

本来，按照正常娱乐输赢概率各半的博弈理论，赵小天是输不了多少钱的，可是他不知道，小场的小打小闹没问题，但大场上自己面对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职业选手，甚至是以赌为生的专业人士，所以在他们面前，赵小天那就是一台提款机，就是随时待宰的羔羊。

很快，赵小天给人办事的几十万，被他输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此时的赵小天能够收手，那么他们就一定不会有日后的沦陷，几十万而已，给人把事办成，跟现官现管们通融通融时少给一点，加上自己的工资和饭店盈利，根本就出不了多大窟窿，白忙乎一阵子而已，穷就穷吧，紧张就紧张吧，又不是没穷过，就当买教训了，所以张丹很看的开。

张丹认了，不代表赵小天能认，他认为自己输钱只是暂时手气不好而已，因为自己也曾经连续胜过好多场，连赢过十来万，所以只要自己抓住机会，那他就一定能够把损失夺回来，因此他让张丹动用结婚储备金、发展储备金，甚至是跟亲戚朋友借，自己也要争这口气。

本来对于这样，张丹是反对的，但她架不住赵小天的软磨硬泡，更害怕失去来之不易的爱情和未来的美好，所以从松口最后一次给你钱开始，一次次的最后一次，直到窟窿超过百万张丹才反应过来——这些饥荒加上给人办事的几十万，已经不是她自己和赵小天的收入所能承受的了。

面对求办事掏了钱那些人一次次催促，张丹开始麻爪了，这边以各种理由搪塞，那边各种哭闹求赵小天收手，并且快速处理那些已经收了钱答应了人家的事，并威胁赵小天，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和他一刀两断彻底分手，可赵小天一句钱都是你收的我可没收，让张丹的希望彻底掉入冰窖。

为了扭转局势，张丹给赵小天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再赌，第二赶紧给人办事，一时不能都解决的，那就慢慢解决，三是不准再收钱。

赵小天表面做到了，消分办驾驶本的事一个一个解决，平时给张丹给赵小天打电话问在干嘛，也都说正在查车闹点小收入，这些让张丹还算是满意。

张丹想的很好，觉得这样，慢慢难处也就过去了，可是张丹不知道，赵小天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背着她，为翻身参加了三次豪赌，欠下了百万赌债，而且都是一毛利息，也就是说，要么马上还，那就只是一百万，否则一年满期才还上，一百万变成二百万，还不上，那到第二年，就是本息合计再计息，四百万，裸的驴打滚。

换成老百姓的话，那就是赵小天张丹两人早上一睁眼，就欠外边六千块，本金三千，利息三千，这还不算饭店租金和人工，这已经大大超过了他们的盈利能力和偿还能力。

压死骆驼的，可能是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能是一笔意外的莫名巨款。

当张丹知道这个消息，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她也生气，发怒，摔打——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赵小天算得上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况且赵小天对她也是真的好，她也不想就这样结束自己可能的幸福，因此她是又生气又无奈。

正在两人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笔巨款自己主动送上了门。

原来一段时间以前，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急于资金回笼，知道张丹认识的矿老板多，便请张丹帮忙，承诺如果有人能一次性买五套房子，可以按八折现金结算，并且给另外给两个点的茶水，但此事不能声张，得悄悄进行，否则市场会以为自己资金链紧张，那样会很丢人。

张丹接活，把这个话放出去后，正好有个贼拉有钱的矿老板想给自己的管理层买房做奖励，于是一次性给张丹送来了五百万，请张丹无论如何帮忙搞到七套，每套七十万，剩下十万作为感谢费，由张丹自行支配。

七百万购房款，两个点茶水十四万，矿老板另外感谢十万，加一起那就是二十四万纯收入，这买卖不赖，张丹从中一拼缝，轻轻松松钱到手，也让她再一次看到希望。

要说这时，张丹还是原本的张丹，没有对钱财起贪婪之心，但接下来的事，就不是张丹自己能控制的了。

张丹帮某老板买房，一套就给省了十来万的消息，在县城不胫而走，甚至住建局长是张丹的亲表哥，土地局长是她同学的父亲，县一把手是她亲戚等传言也开始满天飞，能销分能能过户还能低价买房，那这张丹可是个手眼通天的大能人，于是，想买房却缺钱，或者纯粹想省点，以及那些想从中间也能赚点差价的认识或不认识、熟悉不熟悉的朋友，都通过各种关系找到张丹，承诺一万两万的好处费，务必请张丹帮忙买房、、销分。

这期间，已经度过资金困难期的房地产老板又架不住张丹的软磨硬泡，在一通贬损揶揄后，忍痛又给张丹批了两套八折房，之后便再不接张丹电话了。

八折房路子断了，可请求帮忙买八折房的请求和人民币却没有断。面对张丹的拒绝，那些上门者不是去思考张丹的苦衷，而是各种流言再起——什么自己面子小，身份轻、没分量、人家瞧不起、自己回扣给的少，简直让张丹真的没法解释，甚至有两个人自以为很明白，怕被拒绝，扔下现金留下个小纸条就跑，搞的张丹哭笑不得。

面对别人丢下的现金，张丹没觉得什么，但是急需钱财翻身解困的赵小天，却看出了自己解套之道，于是一个大胆而周详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浮出，并且经过他三寸不烂之舌加工描述，无限臆想以及各种场景的设定，外加各种保证和忏悔，居然把张丹说动心了。

赵小天的计划非常周详：现在他们手里有两个人丢下的现金约一百六十万，有等着他们帮忙买房子的还有约十户，也就是说他们能调动大约一千万的现金流，而他们现在只欠外边各种款销分款大概三十万，赌债一百万，两个月利息二十万，加在一起一共是外欠一百五十万，面对资源、能力、口碑这些，只要稍微运作，一百五十万外欠简直小意思，分分钟就能还上，甚至要是老天爷照顾，还能提前实现他们的小康梦想，走上康庄大道，而这个具体实施方法就是——去澳门！把失去的赢回来！

当然，赵小天之所以觉得有把握，也不是鲁莽行事，而是有他的周全计划：

第一步：张丹给他五十万，他去澳门，du百bai家乐或者赌du色子，总之就是一翻两瞪眼，开牌见输赢那种，看好牌路，五十万一次性全押——这样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输，一个是赢。

赢了，那么五十万本金收起，用赢来的五十万豪hao赌。豪赌hao也有计划——第一次以五万下注，赢了剩五万，输了亏五万，万一输了，再下十万，赢了便是净收入五万，输了，那就是亏损十五万——别看暂时输了，没事，不怕不着急，一切都在计划中——第三把下注二十万，赢了便仍旧是收入五万，输了，那就是亏损三十五万，于是第四把，动用本金二十五万，加上赢得五十万当前所剩十五万，第五次下注，这次是四十万，赢了依旧收入五万，输了，那就是净亏损十五万，而要是赢了，则继续盈利五万，以五万再起步重新来过，反正都是赢得，而输了也不要紧，那就第六次下注兜里剩下的三十五万，赢回之前输掉的一切，还是净剩二十万，然后再从五万再来，以赢两百万为目标，及时收手，还清外债，结束黑暗，重新生活。

等等，不对，好像缺点什么——第六次下注没有输的计划啊——这个不用担心，之前两人刚认识时候，赵小天带张丹到港澳旅游，进过赌du场参观，并都亲自下过场，赌du桌上有输赢牌路标牌，只要看好牌路，连输六把的可能性，跟买彩票中头奖差不多，所以连想都不用想，自己简直太TM的聪明了！

其实完全这么说也不对，赵小天还是有他的第六步计划的，那就是风紧！扯呼！时机不对，手气不佳，本金五十万输完，改日再战，反正家里还有一百万等着，后边还有八九百万预备着，所以只要坚持原则、控制贪婪、坚持赌下去，总有一天会胜利，就是这么自信！

还有还有，对于第一把的第一把那五十万一次性下注，也是那个原则——改日再战，反正家里还有一百万等着，后边还有八九百万预备着……

总之这一计划的核心就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瑕，必胜！必赢！必翻身！

这个常规必赢理论对于农村出身社会阅历不深的张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解套的完美计划，她太迫切的想解脱当下这些苦厄了，但她还是比较冷静，再计划上又给了上了两道保险——第一拜fo保平安并要求赵小天fo前发誓回本后永不再赌，第二就是找个算命高手之高高手，大师大师之大大师，看看八字，寻个黄道吉日、沐浴净身后，再前往澳门。

很快，随着赵小天向单位请了长假、搞明白了港澳通行证有效期和如何六天一次澳门泰国来回飞以长期合法滞留澳门以及如何通过地下xia钱qian庄以百分之一点二作为佣金确保现金澳门内地通畅流转这些门路后，黄道吉日也来了，赵小天也开始了他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在这个基础上，张丹为了表示真心和鼓励他激励他信任他，又多让他带了三十万备用。

到达澳门，赵小天与事先联系好的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在澳门专门从事洗码事业的所谓老乡华仔汇合后，然后便直奔赌du场。

要说刚到澳门的赵小天还算冷静，他也确实想通过这次赌du命而翻身，远离赌du场这个黑暗漩涡，与张丹过自己幸福美满的小日子，所以他第一次出手，没有按原计划五十万第一次就全部押上台面，而是觉得还是应该先摸索经验，步步为营，最终看好时机，用赢得利润豪hao赌，以博取最大赢的概数。

原本计划第一次做半个月停留的赵小天小心翼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在澳门只待了五天，便回来了，他给张丹带来了三个消息——第一：五天里没有豪hao赌，而是仔细观察，积累经验，小试牛刀，虽然本次没有赢钱，但八十万本金一分没动，来回机票和这几天澳门的吃喝住行还都赢出来了；第二，自己的方法完全可行，只是在第一次连输三把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紧张，但还好，第四把下注虽然是咬着牙冒着汗下的，但还是赢回来了；第三，过于紧张刺激，他得需要调整休息，以备下次再去直奔贵宾厅，因为那里都是国内这些人傻钱多的各路老板，能更好更快更简单的实现他的赢钱计划。

对于赵小天的谨慎，张丹大加赞赏，又是好酒好菜又是药补食补外加按摩活血的，全力配合赵小天的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一周之后，赵小天带上张丹另外给追加投资的二十五万，再次前往澳门。

之所以再增资，因为贵宾厅有一个基本条件——第一次进贵宾厅，筹码不能少于一百万。

正所谓上帝要上谁灭亡，必定让其先疯狂，刚刚进入贵宾厅的赵小天下注简直如鱼得水，本着继续装孙子小心翼翼的原则，只用三天时间，净赢一百八十万，成为了他所在贵宾厅的明星和明灯，特别是以静制动盯准牌路突然出手最牛掰的那次，他一注就赢了三十万，赢得了满堂喝彩，光给华仔吃喜就是两万，给荷官打小费就是两千，好不潇洒快活。

赵小天的赢钱，洗码仔华仔也很高兴，专门请他去吃了著名的澳门烧鹅饭，因为他知道，一个崭新的赌du徒诞生了，他的客户名单里又多了一位贵宾，只要他把财神爷赵小天伺候好，那以后不管他输赢，赌du场贵宾厅提供给自己的茶水算是有保证了。

而面对赢钱翻身，走出赌场的赵小天第一时间向远在家乡的张丹报告了这一好消息，并告诉张丹，自己已经订好了明天晚上回京北的机票，请张丹等他胜利归来的好消息。

喝了一点小酒后，赵小天做了两个决定——第一是住进了自己赌du钱所在的威尼斯人酒店，第二是跑到酒店一层的奢侈品商店，花十八万给张丹买了一块名牌手表——他知道，这段时间，他亏欠张丹的太多了。

一切结束，华仔走了，他今天赚够了，找地方享乐去了，因为明天还有一位老客户等他接待，他得去探探路，只有客户不断，他的财源才不会断。

只剩自己一人在酒店房间的赵小天还没有完全从兴奋中走出来，看着手中买给张丹的手表，想着花出去的十八万，再想想今天的冷静从容，再想想自己欠下的一百多万赌du债，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晚上十点半，也就意味着，现在还在今天，今天点好，手气顺，应该顺势而为，一鼓作气，于是他下楼直奔大厅，兑换了二十万的筹码，在小台子坐了下来。

很不好玩，很是奇妙，在小台子随意玩耍的赵小天一输再输，一次次兑换筹码，到半夜三点决定收手明天到贵宾厅再战的时候，整整输掉了一百万。

夜深了，他没有再给张丹打电话，只是无限懊恼，悔恨自己怎么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第二天华仔赶来听说这一消息，把他一顿数落，埋怨他不知收手、贪得无厌、轻视对手、盲目相信手气是赌du场大忌，甚至气的直跺脚。

对于华仔这种靠介绍人赌du博吃饭的洗码仔，他们的本质虽然是恶的，但他们却不希望自己的客户输钱，因为只有客户赢钱、不输、或者基本持平，他们才能源源不断的赚钱，才能细长流水，甚至在某种层面说，他们更希望客户赢钱，那样他们就会多拿喜钱，两头吃，所以他们的工作一是把客户伺候好，其次便是帮助客户分析牌路，提醒客户保持冷静，帮助客户理财等等，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要是看官您没理解，那就请看白百何主演的电影《妈阁是座城》吧，那里边把这一切以及人性、赌du性描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本打算下午小玩，晚上坐飞机回京北的赵小天，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胡乱吃了酒店免费提供的豪华自助餐，再次带华仔走进了贵宾厅。

在澳门就有这样好，不管你是否参赌，但酒店的豪华自助餐，二十四小时向客人提供，并且其他酒水等服务也很到位，全部免费，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不怕您吃，不怕您喝，更不怕您赢钱，他们最怕的，是您不来——或者说——不再来——只要你来，你就会赌——赌，赌du场那就一定会有钱赚。

这一次走进贵宾厅的赵小天，幸运之神没有再关照他，到不得不走否则耽误飞机的时候，赵小天的筹码只剩下了十万，连本带利，去了手表，净输七十七万。

灰头土脸回到家的赵小天再次总结经验——方式正确，这次只是输在一个“贪”字上。

看着那块天价手表，张丹相信赵小天的一切总结，于是三个电话出去，二百万八折购房款三天内到手，赵小天再起启程，又是五天时间，连本带利，带两百八十万飞往泰国。

这一次，赵小天总体手气不错，但是他输怕了，不敢下大注，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与以往不同，面对赢钱不敢乘胜追击，已经急得火上房的张丹对赵小天破口大骂。

从泰国飞回澳门可以再次停留七天的赵小天这一次没有手软，频频下注，来来往往，终于在证件到期那一天，天不随人愿，将这次带去的两百万输了个干干净净。

至此，两人在澳门输钱二百八十七万，加上之前在家输的，总共输钱四百余万。

面对沮丧的赵小天，输红了眼的张丹急了，骂赵小天窝囊，于是这一次她决定亲赴澳门亲自上阵，于是又是几个电话出去，三百万八折购房款到账。

一切都是天意，亲自出马的张丹也没有胜利，三百万血本无归。

于是再次打电话，再次去澳门，再次输得干干净净。

此时的张丹，完全的透支了他为母救病诚信还钱赚得美誉而带来的一切信用。

等张丹第三次只带了东拼西凑的一百多万去澳门输完，又含着泪把那块名表以十万块当掉然后再输没的时候，张丹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回到家，赵小天失踪了，联系其家人，家人告诉她，你这个犯，你这个女赌du徒，可把我们家小天害惨了，你就是个扫把星，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

当张丹终于在各方逼债东躲西藏的情况下把赵小天堵到工作单位的时候，赵小天一句话就让张丹彻底崩塌了——你的那些钱我没见着，也没花着，都让你输了，跟我没关系，请你以后别找我，我跟你不熟——是啊，钱都是自己以现金借的、接的，与赵小天都是往来，珠海那边都是用的自己银行卡，所以赵小天没说错，除了能证明他去过澳门，别的什么都不能说明。

面对赵小天的翻脸不认账，张丹崩塌了，她想死，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想到自己的傻哥哥，她又下不去决心，于是，她自己走进了经侦大队，投案自首。

在张丹梨花带雨地讲述自己经历的过程中，两人都非常默契的将输液器的流量调到了最小，以至于两人错过了中午吃窝头。

这期间，张磊喊住了路过的流动号刘伟，请他到小卖部提自己的名号，佘出了两瓶冰糖雪梨饮料，一大包纸巾，以显示自己的牛掰和对张丹的关心。

张丹讲的很详细，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向人讲述自己悲催的经历，动情处不断地哭泣，张磊也只能小声的安慰和劝解，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二天，两人继续一起输液。这一次早来到医务室外的张磊想着法的磨洋工，甚至主动去给医务室扫地墩地，一直等到张丹出现，张磊才放下手中的墩布，让张叔给自己扎液体。

同样张丹也很默契，主动坐到了张磊隔壁，并且还和昨天一样，两人都用最慢的速度放液体，以防时间过得太快。

这一天，张磊做主讲，向张丹详细讲述了自己的过往以及这次进来的具体细节。

说完才发现，原来两个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当然，张磊毕竟是男的，讲述事情没有那么多细枝末节零零散散，所以他的故事很快便讲完了，在尴尬正不知继续再说什么的时候，张磊突然问了张丹一个实质性问题：三个多月过去了，赵小天是否也进来了？现在怎么样？在干什么？是否已经还清债务？

这个问题，张丹早就已经有了准确答案，那是从她的主办案件人那里得知的——他们也调查了赵小天，他倒是承认与张丹交往过一段时间，也确实去过澳门和泰国，但那只是旅游修养，途中替张丹办了几笔转汇业务，也确实帮朋友办理过一些正常的销分和等手续，但都依法依规，没有营私舞弊，更没有参与赌du博，对于张丹他是否参与，赵小天矢口否认，说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对于那些天文数字的现金，他说他从没有见过，总之一推六二五，什么都是张丹一个人所为，他毫不知情。

澳门赌du博这种事取证难，这是谁都知道的，赵小天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得以自保，经多次调查没有实证，办案机关也不能把怎么样，只是单位知道这种事赵小天肯定有责任，所以只是免了他的职务，成了小兵，但饭碗没丢。

至于所谓赌du债，办案人员里边一个与赵小天有过节人的告诉张丹，私下打听得知，早在张丹进来几个月以前，赵小天的赌du债就已经全部还清了，而且亲戚朋友一个都不知道，所以显示他从没借过钱，至于还的钱是哪里来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至此张丹才知道，赵小天根本没有输那么多，而是用其中一部分钱还了自己的赌du债，至于他其余还是否藏匿，那也就只有鬼才知道了。

原来，那一次赵小天发现要是自己再输下去，就是万劫不复，于是他在第三次谎称输的精光，实际自己藏起来一百多万，回来连本带息还清了赌du债，然后便是怂恿张丹上阵，而他自己则为自己找好了后路，一点点毁灭了涉及到自己参与的所有可能证据，然后消消停停的回单位上班去了，并且主动向纪检部门澄清了自己工作中违规操作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并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和任何工作安排。

于是张丹知道了，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傻sha B，赵小天早就把她卖了，而她自己，却还一直帮赵小天数钱，最终让自己走上不归路。

于是张磊也知道了自己过去所谓的威风、牛掰、仗义，都是狗翔，自己那所谓张罗钱救自己但好久没露面连个律师都不给请的大哥，也不过是与赵小天一样的一丘之貉。

忽然从对方故事中醒来的两人，面对险恶的人心，都莫名的升起了一种悲凉。

第三天，输液继续，聊天继续。

这一天，双方各自问了对方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丹的打算很简单，那就是自从进来以后非常的踏实，彻底摊牌后，也就没那么多担忧了，她骗钱的对象都是各种矿老板公务员，没有平头百姓，一群想捡便宜没够的被他骗了，她也赔偿不起，所以她也没什么好说的，认罪就是了，并且钱也不用还了，这倒让她反而睡着了，而且几乎每晚都睡得很踏实，接下来就是等着法院判，估计肯定是无期徒刑，上诉也没用，然后投监、服刑，如果一切顺利，估计十七八年以后就能出去，那时候他人老珠黄举目无亲，要是哥哥还在，她就回乡下老家，照顾哥哥，一直老死，但要是哥哥不在了，那她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就一切随便吧，死到哪是哪。

张磊的打算原本也很简单，那就是看守所和监狱就是他的家，这里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可是在她认识了张丹之后，他的主意忽然改了，他深深的可怜张丹的遭遇，痛恨赵小天的无情无义，甚至萌发了保护好、照顾好张丹的冲动，他知自己必然也是无期，也是正常情况下服刑十七八年然后释放，那时候自己自己是四十三四岁，没有一技之长，完全不能适应社会，家人也都不在了，等到自己出去，要是可以的话，他和张丹年龄相同，要是一起能到乡下养猪喂鸡，帮助张丹照顾他的傻哥哥，那么倒是和他小时候家里那种温馨和谐一模一样，依照张丹对她母亲的不离不弃和那份孝顺，她一定会对自己格外好，那时候自己也算有了一个根，一个归宿……

但是，碍于面子和从来没有搞过对象没有经验，所以张磊只能憋着，有一搭无一搭的与张丹闲聊，把张丹往这方面引，希望得到她的响应。

当天晚上的监室，没有坐板儿，没有发烟，任凭大家闹腾，张磊视而不见，叫来了泡pao妞加情感大师大伟，慧眼独具深谋远虑的海哥，请这二位帮他出主意。

大伟不要脸，海阔天空胡诌八咧的给张磊讲述他泡pao妞的各种致胜法宝，方式方法，甚至还专门给张磊设计了一套表白话术，让张磊明天务必使用。

海哥对张磊的想法倒是很赞成，说这是好事，毕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张磊总这么个混也不是个事，能为将来着想那是最好，当下张磊既然犯事了，张丹既然犯罪了，那么判刑服刑是肯定的了，两个人都是无期也基本可以确定，所以过去的事和未来一段时间的事都不是事，重点是张磊怎么表白，怎么让张丹接受，各自判刑后怎么保持联系，然后就是出狱后如何保持能再见面，这些都要快速定下来，因为两人毕竟不可能天天输液，所以迫在眉睫。

什么困难只要把其中各个细节罗列出来写下来，那么这个事便已经解决一半——这话真对，面对张磊的爱情攻关，海哥、大伟、张磊三人研究了一晚上，抽了一盒黄鹤楼，总算把各种细节都定了下来。

第四天，两人继续输液。

今天和前几天不同，张磊没有了往日的侃侃而谈，而是显得相当沉默，一颗接一颗的抽烟，当张丹关心的问张磊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的时候，张磊只是让张丹喝自己从监室带出来的饮料，吃刚从小卖部佘来的零食，然后继续抽烟，闷头，只说自己难受，头疼。

张丹见问不出什么，也就胡思乱想，忽然等他明白张磊是不是感冒加重发烧的时候，才骂自己粗心大意，然后很关心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发烧了”，然后伸出手去摸张磊的额头。

正常情况下，一起输液的男女是不允许有过度亲昵动作的，可是当时周边没人，监控也不会注意这么突然一幕，所以张丹还是很有信心的。

就在张丹的手在张磊额头摸过，回头摸自己额头对比的一刹那间，张磊抓住机会，埋下头去，开始小声抽咽。

开始张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他发现张磊是在哭泣并且怎么拽张磊都不抬头之后，张丹慌了，她也不知道一个大老爷们、一个人都敢杀的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哭得这么伤心，这么悲切，这么持久。

好半天，张磊才缓缓地抬起头，对着张丹苦笑一下，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巾，开始一边擦眼泪外加擦鼻涕一边苦笑，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张丹很意外，自己也没怎么啊，只是摸了他额头而已啊，至于吗？张磊这是怎么了？

于是张丹又一问“你这是怎么了”，然后便是张磊埋下头去继续哭。

又过了好半天，张磊见差不多了，才动情地对张丹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从来没有人问我怎么难受，是不是发烧了，从来没有人在我难受的时候摸我的脑门来心疼我，我……于是呜呜呜又一阵哽咽。

还别说，张磊这些话和这种动容，一半是大伟海哥教的，一半还真是有感而发，真实表述。

可能是因为感同身受，也可能是情绪会传染，见张磊这么动情，张丹也不好受了，也想起了自己可怜的身世，于是也跟着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回就是反过来张磊安慰张丹了。

不哭，丹，咱不哭……

我靠，丹！少去一个姓，多了好多亲切与温柔！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

要是号里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们号里海哥和所长政委程队都是哥们……

真的，不骗你，你看海哥现在还在屋里坐着跟程队聊天呢……

不怕，最多也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后你还是美丽的你……

你哥哥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等着你回去的……

说着说着，张磊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张丹的后背，轻轻的做着安抚，当然，此时的张磊是看好了身边没有巡视和值班干警的，至于监控，那他就不管了。

不用怕，将来那些债主要是找你麻烦，有我呢，大不了我再进来二十年……

你要是恨赵小天，那就等我出去，亲手宰zai了他为你报仇雪恨……

听见这话，张丹呜呜呜的扭动后背，用肢体语言告诉张磊：不不不！

张磊虽说没文化，但人不傻啊，这不是张丹想要的，那必然还有它想要的，于是他咬了一下嘴唇，用尽全身力量和一切勇气对张丹说到——没事，赵小天不管你，我管你！赵小天不要你，我要你！只要你愿意等我，我就说到做到，并且一辈子只忠于你一个人！

噶！张丹不哭了，她等的就是张磊这句话。

前边说过，张丹坚强，能想出来用哭闹的方式逼迫矿老板捐钱，又能把饭店经营的那么好，张丹自然有她的心计，连续三天的接触，她也有她的想法：首先她发现张磊绝对是个帅哥，高富帅除了中间，他全占了；二来张磊简单直白，说是社会人却没有真正社会人那么多弯弯绕，并且无依无靠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三是他知道等自己真的出去想静静的照顾哥哥也不是那么简单，那些债主也都不是善茬，所以她需要一个靠山，一个臂膀来保护她，而张磊是杀人犯，和自己同龄，刑期又基本一样，所以如果将来出去能和张磊在一起，对于自己照顾哥哥和安享晚年，一定是最好不过的；四是自己出去时人老珠黄残花败柳，谁会敢要一个近千万的赌du博输好几百万的败家娘niang们扫把星——所以向张磊这样的，绝对的不二人选，老天恩赐。

哈哈哈，好一个瘸驴对破磨，锈铲子对烂锅，两个在押犯罪嫌疑人一见钟情，一拍即合，而且比海哥大伟想象的更简单、更直白、更直接。

哎呀呀，幸福来的太突然——而且对两个人来说都是。

既然张磊说了“赵小天不管你，我管你！赵小天不要你，我要你！只要你愿意等我，我就说到做到，并且一辈子只忠于你一个人”！那张丹也就不客气了，顺势上台阶，停止哭泣，抬起头然后转过，直愣愣的盯着张磊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张磊点点头，很坚定，同时嘴中坚定地蹦出两个字——真的！

那你不嫌弃我犯？

我还是杀人犯呢，你不嫌弃我就行！

那你不怕我骗你？

我有什么好骗的，本来啥都没有！

那你不嫌弃我和赵小天在一起过？

这年头，只要没领过证生过孩子，那就是大姑娘！

那你要是出去了，你能等我？

不定谁先出去呢，我倒是担心要是你先出去等不等我！

那你能保证在里边这十七八年不变心？

我倒是想变心，可监狱内都是大老爷们，我跟谁变心去啊！

那你不怕我变心？

据我所知，女子监狱里都是女的，连管教都是女的多，你想变心你跟谁变心去啊！就算进入混合监狱，也是男女分别劳动和关押，你连机会都没有……

慢慢的慢慢的，趁别人不注意，两个人的手居然拉到了一起，好细腻，好温暖，好温柔，好坚硬，好有力，好温馨，好浪漫……

越聊越近，越聊越热乎，虽然输液器已经几近关闭，但无奈恋爱过程中的时间实在太快，很快，液体没了，此时的张磊真TM想像在饭店一样，冲了吧台大喊——老板，再来一瓶！

张磊就是聪明，张丹就是有心计，这一天他们没有等张叔来拔针头，而是趁张叔不在屋的空档，快速各自拔下对方的针头以示相互体贴相互关照，然后都假装往医务室屋里送空输液瓶，进到屋内，把门半关，做往门后医疗专用垃圾桶扔输液瓶状态，接着便是各自半蹲下来躲到门后紧紧拥抱，然后便是双唇紧紧相吸，进而便是张丹的舌头伸进张磊的口内来回搅拌吸吮——这一刻，张磊酥了，张丹醉了……

一瞬间，两人的拥抱亲吻其实仅仅是一瞬间——门不敢关严，因为医务室的门与四大队值班室正相对，此刻程队正在和海哥等在里边聊天，一男一女两个在押人员进屋关门被管教发现那可是天大的事，还有这边就是窗户，随时有可能有人从北向南路过，那么里边的一幕便尽收眼底，所以他们不敢耽搁，只是短暂的拥抱亲吻一下以示衷心，便开开门各自站立，相互对视，用眼神和心进行交流。

等张叔回来，张磊依旧沉浸在那美妙当中，甚至他还有些哆嗦，确实，太ta妈得的刺激了，处chu男张磊这是第一次正式接吻，第一次舔到女生舌头，那种美妙和玄幻，飘飘欲仙，张磊都不知道如何形容，以至于张叔进屋，汇报的话都是张丹喊出的——报告政府，输液完毕，这是针头，请检查，谢谢政府！

说完他俩各自交上输液器针头，看着张叔检验后将两个针头扔进一个特制的密封铁箱，然后便分别送他们回各自监室。

分别的那一刻，他俩会心一笑，各自开心离去。

待海哥也回到监室，提前回来的张磊第一时间向海哥和大伟汇报了今天的喜人成绩，海哥和大伟都为张磊感到高兴，大伟吹嘘了自己的泡pao妞神技之厉害，海哥帮助张磊分析了张丹的心理和答应的原因，与真实张丹之想法，几乎没有差异，于是张磊的信心更足了。

从中午回到监室一直到睡觉前，张磊一直没有吃东西，各种傻笑、舔嘴唇、回味、

第五天，张磊故作咳嗽更加严重。

同样，张丹坚持半宿没盖被子，于是感冒愈加严重。

然后，便是再次共同输液，共同畅享美好未来，并确定了今后投监后的联系方式。

这天张磊很希望能够再与张丹找机会接吻，可是张叔不作美，一直没有离开医务室，还不断催促几个人快点输液，也是，这几天这几个家伙出来多了就皮了，老是藏奸耍滑，故意磨蹭，这是张叔最膈应的。

第六天，两人在卿卿我我中愉快的结束了输液，感情也日益增进，了解更加深厚，都最期盼输液时刻的到来。

第七天，两人许下非你不嫁非你不娶的誓言，并且最后一次偷偷接吻成功。

第八天，张丹被剥夺了输液的权利，留张磊一人在审讯椅上，独自飘零。

第九天，张磊不咳嗽了，也不输液了，每天放风抽烟的时候，总是不自主的往走廊里瞄，希望张丹被提审路过，可是很不巧，连续一个月，张磊都没有能够再见到张丹。

从第十一天开始，张磊害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想再感冒，或者像王伟那样像张叔申请——张叔——我有病！

张磊犯相思，也挺好，这样眼儿犯潘醒言少遭不少罪，这他得感谢张磊，感谢张丹，因为张磊这一段时间的心思，完全没和大家伙在一个频道上，更不在他潘醒言身上。

半年以后，张磊和张丹各自宣判、投监，然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相互杳无音信。

曾经有一段时间张磊寄希望于小万，因为小万出去的之前曾答应过他，一定会让父母掏钱请律师为自己做辩护，并且还答应张磊，在出去后一定会探视张磊，帮忙搞清张丹的服刑地点，然后他做中转，定期看望两人，直到他们出狱，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小万出去后不但没有帮张磊找律师，也一次都没有探视过张磊，一直到小万这个名字在张磊记忆中渐渐逝去。

另外，张磊的第二道保险山东也和小万一样，释放后再没有任何联系。

倒是只有海哥多少还算仗义，也说到做到，自己出去后第一时间帮张磊找了法律援助的公益律师，并且在张磊投监后还真的派人给张磊送过东西，但当张磊请求海哥的人转达帮忙寻找张丹下落时候，所有来人都只是一句“王总只让我找律师、送东西，没有交代别的”。从此便没了下文，于是张磊非常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有央求海哥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也管一管。

至于后来张磊和张丹如何，走没走到一起，那就不得而知了。

（未完待续）

梵梵看守所日记 45 死刑犯的救赎

45 救 赎

时间：第47天 正月十九 上午

大伟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冷静思考，深刻分析，今天决定做自己有生以来的一件大事。

上午九点半，正常生产劳动，大伟在程管教来开门叫海哥张磊他们出去抽烟的时候，向程管教报告，说有重要事要会见律师，请程管教给家里打电话，无论如何请律师来一趟。

大伟请律师的目的非常明确——让自己的律师转告家里，在上诉期内必须让弟弟的律师见到弟弟，要求弟弟在判决生效前，举报自己，把弟弟知道的但侦察机关没有掌握的关于自己在广西的事情、陕西的事情全部向政府举报，以此获得重大立功表现，争取减少刑期。

大伟这么做，源于昨天晚上跟海哥的一番请教。

昨晚在张磊的事情聊完之后，大伟和周佳缠上了海哥，各自请海哥帮忙分析自己的那些事，如何才能最好的修自己的路，行自己的运。

海哥没有推辞，此时在他监室内已经像神一样的存在，更像一个救赎人灵魂的牧师，给每一个期盼赎罪的人做着重生的洗礼，但鉴于时间关系，海哥说周佳的事比较复杂，得明天再说，今天剩下这点时间只说大伟的事，并专门叫来我一起旁听。

我知道，海哥能叫我完全是基于老乡的关系，他希望我在意识里多一些实际的东西，思想形成完整系统和完整闭环，以便于今后踏踏实实的工作和赚钱。

大伟为表诚信，专门从张磊那里要来一支黄鹤楼，见海哥坐定，恭恭敬敬的把烟递给海哥，又恭恭敬敬的给海哥点上，然后说了自己的心声。

海哥，我的事你都知道，判决也下来了，我也不打算上诉了，25年，这一蹲就得十七八年，我今年才25岁，出去了就得四十多，啥都没了，也啥都完了，你给我说说，我该咋办。

大伟说话就像他办事一样，没边没沿的，一点重点都没有，就说问海哥这几句话，貌似很真诚很全面，可实际等于啥都没说，啥都没问，把问题完全扔给了海哥。

还得说海哥厉害，听话听音，他已经知道了大伟的中心意思——事情已经不可改变，当下重点是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如何把伤害减小到最低程度，于是海哥开口，直奔主题：

你是否打算上诉？

不上诉了，上诉也没用，事都在那摆着呢，虽然车都追回来了，车主都没啥损失，但是豪车价格在那，好几百万，所以涉案金额也就是好几百万，太多了，上八百回诉也改变不了涉案金额，算来算去，判二十五年一点也不冤枉，所以上诉也没用。大伟回答。

也就是说，你自己非常明白，二十五年是必然结果，就算减刑再减刑，在里边待十七八年也是肯定的，是这样吗？海哥追问。

大伟回答：是这样。

那我问你，如果是无期徒刑，在里边得多少年？海哥继续问。

无期变有期，有期20年或者25年，经过减刑，大概也是蹲十七八年。大伟继续回答。

海哥见大伟明白，便说：好，对你来说，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和无期徒刑，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实际区别，是这样吧？

是这样——大伟没有墨迹，也没有辩驳。

大概意思就在那，也确实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海哥说的这些，大伟非常明白，感觉海哥说的都是废话，对自己一点帮助都没有——虽然他自己也总结不出来他到底想要什么。

与大伟想的不一样，海哥很自信——有用的废话就是给有用的话打铺垫的，前边海哥所说的一切，就是下边这段话的前奏——

也就是说，没有意外情况，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是好是赖，也得等出去以后再说了。

就得这么说——大伟很实际。

那你想过你弟弟吗？——海哥的话转了。

我弟……大伟没有回答，陷入了思考——他忽然发现，他的思虑好像就应该从与自己同案、被自己教唆说有大钱赚、有好日子过、结果是跟着自己一起偷抢的弟弟那落地，甚至可以说，弟弟的结果才是他想要的。

海哥进入了主题——你自己完了，就这样了，但是还有你弟弟呢，他被判了五年，他才二十三岁，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五年以后他出去，可能就与社会脱节了，他是你叫出来了，你从心里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犯罪，但是你还是把他带上了，是你带他走上了犯罪之路，彻彻底底的把他害了、毁了，这一点现在你能明白吗？你能了解你的叔叔婶婶有多恨你吗，你能知道你弟弟跟着你混，你让干啥他就干啥，他有多信任你吗？结果呢，你一分钱没让人家赚到，还得进大狱蹲五年，搭上五年青春，你说说对此你咋想啊？

大伟完全明白了，自己没有总结出来的，让海哥总结出来了，于是对海哥说：海哥你说的太对了，当初就是想找一个自己信任的人，于是找了我弟弟，大把花钱那会好像觉得给弟弟找了一个牛掰出路，现在想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们做这些违法搞钱事，怎么会总不鼓包，一旦鼓包，那就是蹲大狱，明知这样干是害他，当初怎么就把他带上了呢，现在想想真是混蛋，我TM的好像缺心眼，我这弟弟从小就爱跟我玩，我说啥他都信，上学那会我要是跟谁打架他敢回家抄杀猪刀，你说这么好一个弟弟，我怎么就一时糊涂把他叫上了呢，真TM的。

大伟真TM的明白，可是就应了我老家那句话——明白人死炕上。

在我老家有个习俗，就是老人临终最后一刻，马上要咽气了，这个时候家属就会拆下门板，在老人睡觉的屋子里放两个长板凳，上边搭上两个拆下来的门板，铺上红布，然后把有出气没进气的老人从炕上抬到门板上，头朝外平躺着，儿女子孙们围成一圈开始跪着，说着诀别的话语，等其咽下最后一口气便盖上红布，到吉时入殓（放进棺材），据说这样老人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上到门板头朝外，意味着大门敞开道路修好，直通西方极乐世界，咽气后儿女们开始嚎啕大哭，烧纸直接点燃，预示带钱上路，子孙满堂，儿女孝顺，是最善终的死法。

与此对比，那些看着而身体很好，精神不错、不糊涂、不大口喘息的所谓明白人，临死前没有任何兆头，儿女们不知道老人马上要魂归极乐，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样死在了炕上，连根儿女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走时没有修路，也没有纸钱，死的一点都不甘心，因此魂魄藏在屋内不舍得走，没办法家属只能等出殡时用五谷砸，生生的将其魂魄从家里给赶出去，连同引魂幡一起下葬。相对善终，这是次一级的死法。

糊涂人死在门板上而善终，明白人死在炕上而不太吉利，于是，北方人用“明白人死炕上”来形容那些貌似明白实际在做糊涂事的人。

大伟貌似给弟弟荣华富贵，实际却是走上不归路而浑然不知，就是典型的明白人死炕上。

不过现在好了，大伟是真明白了——当然，事已如此，不明白也得明白了，于是如何挽救弟弟，便成了大伟最能实际解决的事，因此大伟便问海哥：请海哥直说，给我一条明路。

海哥很深沉，还是没有上来就说，而是继续按部推进：

你判二十五年和无期，没有实际区别，而且你有糖尿病，只要足够严重，就可以保外就医，另外你是当兵的出身，高层每逢十年国庆、新主席就任和重大事件、纪念日什么的，都有给犯罪的退役军人特赦或减刑的传统，这样没准哪天你就出去了，而你弟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五年刑期最少得待三年半到四年，但如果他在羁押期间或者服刑期间有重大立功表现，那么就会减刑，只要能减到三年以下刑期，就有判缓刑的可能，这一点你明白吗？

明白，是这么回事，可是，我弟弟想减刑就得立功，怎么才能立功呢？再说了我也见不着他啊——大伟很可笑，自以为很聪明，有时却很糊涂。

海哥眼神犀利，貌似看透了大伟——你跟我说实话，你除了判决书上认定的事，还有没有其他没交代的，要是有，你弟弟知道不知道？

大伟愣住了，没想到海哥这么直接，他马上清楚了海哥的意图，但是他不敢说，他又他的小算盘——如果说了被海哥举报，那自己就把自己卖了。

海哥神秘的笑了笑，用话直接打消了大伟的顾虑——你不用跟我说，你自己衡量，有还是没有，你心里最清楚，我只跟你交代一句，那就是有困难克服困难，没有苦难制造困难也要让你弟弟有所行动，这样的结果是你无所谓，他立功减刑，这样你们哥们的情义就有了，过去是你害了他，现在是你救他，说出去你就是仗义，将来你出去兄弟见面，你还给自己铺好了一条后路，这样你的叔叔婶婶不会恨你，你的弟弟会感激你，你的父母会体谅你，甚至感到欣慰，而你即使再加刑，最多也不过是无期而已，其结果还是一样，等真正你弟弟通过举报你立功之后，你肯定再接受调查审讯，那时你再把原来的口供改一改，我想你不可能上来就跟你弟说咱们偷车抢车骗车发财，那样你弟弟肯定不会跟你干，你必然是用了哄骗糊弄这些手段忽悠了他，这就好办了，你跟办案单位实话实说，把你哄骗你弟弟、骂你弟弟或者是威逼利诱的那些不是事的事给具体一下，真实还原一下，这样你弟弟不但立功，还成了你全部事情的受害者，受胁迫者，并非主动犯罪，那他被减到三年以下或者缓刑的可能就有了，你想要的也就实现了。当然，这都是我的分析，至于你是否这么做，你弟是不是会按你的想法办，再就是他能不能明白你的意思最终完美配合，那就看你兄弟的悟性了。

海哥说完，自己点燃了一颗烟，开始不理会大伟，大有一番师傅领进门成人在个人、真法已传只看悟性的逍遥之风。

大伟这边彻底明白了，海哥所说，是完全的成人之美，要是不这么做就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权衡之后他认为这事完全可办，虽然在弟弟受自己蛊惑欺骗威逼这一环节有些牵强，但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应该能够说动办案人员，而他们找弟弟核实时候，自己与弟弟两人也早已是配合默契，加上弟弟知道自己的意图，应该能够圆上。等这一点想通，大伟完全下了决心——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身体不好外加二十年刑期，出去已经完全物是人非，而如果能够挽救弟弟，就算将来后路没铺成，也算是行善积德对得起自己良心了，就这么办！

经过一夜的技术推演和利弊评估，最终大伟决定按海哥给指的明路前进，于是在今天早晨管教来开门之时，他请求律师会见，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也要把想法传递给弟弟，让弟弟举报自己在广西和陕西的两个案子，反正那都是自己的事，弟弟没有参与，只是听了自己的叙述，但对于举报来说足以够用了，剩下的就是自己如何交代坦白的事了，还有就是关于减轻弟弟罪行这一块他也想好了，话术就是请律师带话自己骗了弟弟，对不起弟弟，自己不应该欺骗他，威胁他，恐吓他，这样弟弟应该能够听懂，这样等事情全部落实，弟弟的立功并获得减刑是一定的，而自己则用自己的一片真心救赎了自己的弟弟、罪行和良心，也会心安不少。

最终，大伟做了个总结——人啊，就怕活不明白，也最怕揣着糊涂当明白，自欺欺人就是这么来的，而一旦把事情看透，则一切都是光明和敞亮，世上也再无难事。

人就是怪，不懂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一旦懂了，或者想明白了，就总是放不下，这不，一部《了凡四训》，就让一干平日里牛掰狼烟不可一世的各路大佬全部迷失了自我，不过要说迷失就迷失呗，可他们还要找回到正道，这就比较复杂和难办了。

其实，在这十五号监室内，每一个人的需要救赎，这是天道，谁都不能视而不见，只不过对比张磊、大哥、大伟，杀人犯周佳如何救赎自己，不用说就知道，那一定是最难的。

首先，周佳是杀人犯，两条人命并分尸，外加父残母亡，你说怎么救赎？！

其二，别人都还能出去，能有未来，周佳死刑，已经板上钉钉，怎么救赎？！

第三，周佳没有文化，没有信仰，没有追求，你让他如何救赎？！

最后，周佳死刑复核随时来，也就意味着他随时面临死刑执行，此时救赎有个屁用？

事实也是如此，好头疼——此时的周佳，面临多重煎熬——随时而来的死刑复核，随时进行的死刑执行，无可奈何的期待，暗无天日的煎熬，想想就心惊肉跳的恐惧，不知明天在与不在的空虚，无法替代的思亲之念，亟待释放的精神解脱……这一切，压得周佳几乎喘不过气来，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貌似大大咧咧潇潇洒洒，可他的痛苦，谁人能够知道、能够理解、能够代替——没有，都没有，这种便是人生最怕的——死亡向自己一步步走来，自己却无能为力。

周佳已经进来四年了，平日里他有三盼、三怕——第一盼马上执行，再也不遭这份煎熬之罪，这样等太TM的吓人了，不如早死早托生；第二盼还是死刑复核和执行越晚越好，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不知道什么样子，活着有吃有喝有乐子，活一天是一天，法院把自己忘了才好呢；第三盼是他希望出现奇迹，峰回路转，比如国家突然取消死刑或者忽然来个大富豪亲戚替他出了赔偿取得了谅解，于是他改为死缓了，这种幻想严重时，他甚至能做梦梦到自己走出了看守所，回到了家乡……

周佳三怕的第一怕，是他怕那一刻的到来；第二怕是他怕那个过程，不知道最终采用的是枪决还是注射，那个具体过程是什么，过去都是听说谁谁上法场、某某被执行死刑，那时都是旁听者旁观者，而自己则成为少有的亲历者，那会是什么样子；第三怕是怕死后是什么情况，是黑暗还是光明，是下地狱还是进油锅，自己能不能看见自己的尸体，是不是真的有牛头马面，孟婆奈何，另外想想一旦被执行，世上将再没有周佳这个人，他自己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了，啥都没有了，想想就让人虚脱。

所以说，死刑犯的救赎，那得相当具有技术含量，一般人真的玩不了。

不要担心，我们要知道，此时在十五号监室内拯救罪恶灵魂的，是无所不能的海哥。海哥和周佳的两小时长谈，让周佳彻底解脱。

上午九点多一点，陈管教开门，几位大仙去了值班室，但只过了半个小时，周佳便央求程管教让几个人回监室，理由也很充分——回去向海哥讨教《了凡四训》。

程管教乐见其成，对于像周佳这样随时可能结束的死刑犯来说，没有比让他情绪稳定更重要的事了。

回到监室，周佳把我也叫上了，在过道那里坐下，他掏出事前跟张磊专门讨来的黄鹤楼香烟递给海哥，迫不及待的询问海哥——海哥，你得给我出出主意，我的事咋办啊？

前边说过，周佳没文化没信仰没追求，连最起码的认知和自我定位都没有，所以周佳不会总结，也不会提问，就是最简单的一句——我咋办？

周佳叫我，估计一是多个帮他分析的人，二是老乡他信任，再就是可能要万一有什么遗言，我能给捎到，所以他专门叫上了我。

面对貌似极其简单，实在艰难无比的话题，周佳过去也曾尝试问过别人，但基本都是这几个回答：

想开点！别怕！

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事，吉人自有天相！

怕啥，老爷们敢作敢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去你ma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周佳给他们各种回答的统一评价。

这些回答，都不是周佳想要的，但具体想要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其实说起死刑执行，周佳怕，但既然不能改变，那死就死吧，可是在冥冥中周佳总感觉死之前还能做些什么，这种做，比死有意义，有价值，只是他暂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他想要一个东西，这个东西，能让他安心、踏实。

具体说，可能是越狱——不管成功与否，那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努力，即使失败，那也是老天爷不原谅自己，所以自己该死，但自己毕竟做了。不过，周佳很快打消了这种妄想——被关押这些年，程队和程管教二人对自己不错，自己已经害了那么多人，不可能再害他们，人得有良心——良知告诉周佳，不能这么做。

或者是自己忽然有个际遇，突然成了神仙，或者元神出窍——这是他在小说里看到的，那么关在这十五号监室里的就是一具毫无价值的肉身皮囊了，而自己真身实际已经去了老家小时候常去玩耍的山中修炼，不时给上山割柴的爷爷弄点小惊喜，那会很好玩——只不过已经四年了，看来这种幻想是不可能实现了，正应了歌曲里边的那句话“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这一次，周佳把自己的问题，曾经的感觉，种种归纳，全都寄托在了海哥身上。

海哥还是静如止水，波澜不惊，听到周佳的提问，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反问周佳：

你死刑执行在即，我想问你，你能改变什么？

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巴巴的等那一天的到来——周佳回答诚恳。

那你怕吗？——海哥追问到。

也怕，也不怕……周佳回答完想继续进一步解释，但是海哥没有给他机会，而是直接再问——你怕或者不怕，有用吗？能改变结果吗？

没用！不能！——周佳像着了魔，不敢硬茬海哥，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那就好，你是明白人——海哥给了周佳一个赞扬，以此鼓励他是条汉子。

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你有什么担忧的，放不下的，全部说出来——海哥很直接。

这个话题，戳中了周佳心中那个点，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除了海哥没有别人能够帮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再说了，难说的才是真格的，所以周佳把心一横，说出了内心最深的担忧——说实话，我怕，不是怕死，是怕我没了，啥都没了，世上就在没有周佳了，怕我爷爷奶奶想我，怕我爸还是那样受苦，我怕那些瞧不起我的同学伙伴知道我被枪决小人得意，另外，我怕被我杀的那两个女的变成厉gui找我算账，我怕进地di狱，我怕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还有，我怕黑，我怕去极乐世界的路上全是黑暗……

周佳豁出去了，这一次，他没有装，一股脑的把心声全说了。

周佳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相信海哥——周佳因为身世的关系，加上后期一直在外奔波，所以周佳从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人，但对于海哥，他选择了相信，这源于三点，一是海哥是他的老乡，二是海哥脑子里真有东西，什么都懂，在大家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已经给那么多人设计好了路线，自己的肯定也行，第三最重要，半个多月以来，海哥搬到了西铺第二铺睡觉，自己独立的铺位，也就是挨着自己，过去挨着自己的都随便欺负，但是对于海哥，他不敢，海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他不敢亵渎，但同时很奇怪，过去四年，他一直睡不踏实，每晚都要起三四遍夜，回来后也很久才能睡去，可自从海哥睡到身边，他居然天天都能一觉到天亮，说来很是奇怪，如果说自己心中有鬼，那么海哥一定是那个能镇鬼的钟馗，所以说周佳对海哥除了敬畏，还有一种依赖，一种崇拜。

海哥细细的、认真的听着周佳的诉说，为了显示专心和重视，海哥还专门拿来了一支笔、一摞信纸，把周佳说的一一进行记录。

见周佳说完，海哥又问了一个从来没有人敢问的问题：你知道你被执行前和执行后，会各是个什么样子吗？

对于这个敏感话题，本来应该是周佳最忌讳的，但是没想到他回答的却出奇的平静：知道，执行之前肯定让见一下亲属，做个道别，那时候我爸，我爷爷奶奶，我姑和我姑父肯定都来，但会见时间长不了，最多也就十五分钟，那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并且肯定隔着铁栅栏，我还会被绑着，搂不上也抱不了，就是说一会话的事，他们肯定是让我安心走不用怕之类的，我呢也好多年不在家了，家里啥样都不知道，所以也就只能说一些让他们好好保重、不用想我什么的，然后就是我给他们下个跪，转身离去时他们嚎啕大哭，也就这点事。

没想到，真没想到，生死决别，周佳居然这么轻描淡写，显然，这种场景已经在他心中演练了很多遍，他已经不在乎了。

周佳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然后嘛，就是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也可能是注射，看政府怎么决定吧，总之一瞬间之后，我就死了，死了之后就完全是一滩臭肉了，肯定是先被检查是否已经彻底死亡，然后就是提前赶到的火葬场的工人把尸体用塑料布裹起来，装进尸袋，往车上一装，拉到火葬场往炉子里一推，四十分钟以后出炉成了一堆骨头渣子，接着就是找个最便宜的骨灰盒往里一装，打电话给我们家属，让家属来领上骨灰，回到老家找个山边地角的一埋，起个小坟包，还不可靠进祖坟，叔叔大爷的也不能让，逢年过节的我爸肯定去给我烧几张纸，几十年以后我爸我爷我奶一没，也就凉凉了，老周家我们这一支就算彻底结束。

周佳的叙述，相当平静，仿弗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讲述别人家的故事。

海哥见周佳说完，开始了自己的总结：对于执行之后的事，你怕吗？

没什么怕不怕的，死了俩眼一闭啥都不知道了，还哪来怕不怕——周佳回答。

海哥点头：好，明白就好，没有比明白更重要的了，那既然你明白，我就让你更明白一些，周佳，你信下辈子吗？

周佳不知道如何回答，但还是实话实说——不知道。

那你信六道轮回吗？海哥步步紧逼。

轮回我知道，啥是六道啊？周佳有点懵。

海哥解释，六道就是弗家说的六种世界，以人为分界，上三道为人、阿修罗和天道，下三道分别为畜chu生、恶gui、地yu，简单点说，就是老天爷根据你这辈子怎么修的，干没干坏事决定你下辈子托生成什么，如果你活着时行善积德无数，救苦救难，下辈子入天道做神仙；天天吃斋念弗供奉弗祖，进阿修罗道成罗汉成菩萨；一生不做亏心事，下辈子那就还是托生成人；活着时做过亏良心的事，下辈子成猪牛马鸡畜chu生道；坏事做尽天理难容，进饿gui道受各种折磨；丧尽天良十恶不赦的，下地yu永世不得超生——这就是六道。我们这辈子是人，就是因为上一世本本分分没做过亏心事，这就是上世、此世、来世，印度教、净土宗和藏传弗教最讲这个，信徒无数，还说这种前世因后世果来来回回一直轮转，这就是六道轮回。

周佳明白了，跟着海哥的话，说：那我知道了，西游记里孙悟空下阎luo殿抹生死簿不就是这个意思嘛，那我不信，这玩意都是骗人的，谁也没见过，都是迷信。

在我以为，周佳这样回答，海哥一定会生气，或者不知道怎么对付、怎么劝解，因为这个回答和他的描述本身就矛盾，与他所说完全背离，也就是平时人心态中经常存在的好事信自己，坏事信命运——譬如周佳，这种心态表现在他身上便是嘴上说不相信下辈子，但却极其害怕死后进入阿鼻地狱，而放在一般人身上，就是赚到钱觉得自己很有本事能主宰世界，而一旦赔了钱或倾家荡产，就说这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其实这个问题，弗洛伊德在心理哲学中专门提到过，再简单说，就是双标。

海哥已经看透了周佳，见周佳回答不信，于是在自己手头的纸上画了几个圈，说：好，你不信，那就好，你的事情已经解决一半了，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忧了——说完，把那张纸放到周家面前，让我俩看了一眼。

我和周佳看见，那张纸上，写着周佳的几种担忧，其中刚才被海哥圈上的，是“两个女的变成厉gui找我算账、进地yu、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去极乐世界的路上黑”四件事。

周佳看完，愣了——他愣住的原因，是他看到的剩下几项——啥都没了、爸爸受苦、爷爷奶奶想我、小人得意——不对啊，哪里不对啊，这几个是我担心啊，不是我怕的，我怕的怎么会没有了呢？那才是我最关心的、最放不下的、最想知道的啊！于是周佳问海哥——不对啊海哥，我都说了圈上这些是我最怕的，剩下这几个是我担心的，担心的这些对我不重要，害怕的这些对我才重要，你搞错了海哥。

海哥的回答，斩钉截铁：没错，没搞错，所谓迷信，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说得很对，六道、地yu、阎wang这些，谁都没见过，都只是传说而已，完全是人们臆想出来的，对于无神论者来说，就是这一世而已，没有前生也没有来世，人死后就是一堆臭肉，刚才你说你不信六道轮回，那你就是无神论者，所以划下去这四项，对你来说不存在，那也就不必要担忧，我说明白了吗？等我去趟小茅儿，等我回来，咱们接着说剩下的四件事，说完，没等周佳回答，海哥起身便朝他后边的蹲便走去。

周佳看着海哥起身，然后看向了我，仿弗再问我——不对，哪里不对，可是哪里不对呢，你看出来了吗？

我不敢看周佳的眼光，我怕，怕他那能杀人的眼神——其实，我也觉得哪里不对，但我也说不去来，又不敢回答周佳，所以只能假装思考，看着信纸发呆。

还好，周佳也在思考中，他并没有在意我的不回答。

不大一会儿，海哥回来，坐下便开始给我们讲故事——你看咱们看电影鬼片，开始都是鬼害人，但到了最后只要鬼的积怨或者心愿完成了，便不再祸害人，而是满意的离去，进入轮回，比如《倩女幽魂》中小倩的骨灰摆脱了老树精的控制，《猫脸老太太》里不孝儿子们都认了错，都是这样子，所以周佳你也一样，你只要把这些担忧和害怕解除，就能轻轻松松高高兴兴的上路，没有任何恐惧和遗憾。

我听出来了，海哥的故事，貌似解除担忧和害怕，但其实还是没有离开鬼，离开六道和迷信，所以，海哥一直再给周佳心理暗示，让他回到因果轮回中来，但海哥这么做是什么目的，我就暂时不知道了。

海哥很轻松的点上了一支烟，不管周佳，直接说：来，最难的解决了，接下来咱们再解决剩下的四个简单问题，先说啥都没有了和小人得意，人就这一辈子，你都死了啥都不知道了还管你有没有、是否存在过，啥用？！还在乎小人得意不得意，啥用！这都是虚妄，所以这两项也不存在，划去！

周佳一脸懵逼，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傻傻的看着海哥把“啥都没了、、小人得意”两项再划去，本以为就此结束，可谁知海哥像来了劲一样，根本不管周佳，直接继续——你死了啥都不知道了，担忧你爷爷奶奶想你，没用，所以此条也不存在——你担心你爸爸过苦日子，只能是干担心，啥忙都帮不上，干看着没办法，白担心，也没有，划去——欻欻又两个圈圈，“爸爸受苦、爷爷奶奶想我”两项也被海哥抹掉……

一切结束，海哥把那张纸往周佳面前一拍，告诉周佳：全都解决了，没事了，周佳，恭喜你可以放下了，这是弗道的最高境界，无我，你做到了。

海哥的结束语，又回到了弗家，也就修行之路，而且句句有道理，无以反驳。

没错，正常情况下，海哥的话没毛病，推理正确，逻辑性很强，用于一般事件分析，足够了，只是……只是……这是周佳的生死大事，不是一般事。

海哥，不对！——周佳见海哥谈话似乎结束，急了。

嗯？怎么不对，是我分析的不对吗？——海哥反问周佳。

不是，是我想的不对，问的不对！如你所说，如果我不信命，不信轮回，那我的一切害怕和担忧就都不成立，但我确实有，所以我刚才错了——周佳仿弗明白了，急需要辩解。

海哥笑了，他知道，周佳潜意识里的东西被自己调出来了。

海哥再一次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看着周佳。

周佳咽了一口吐沫，略作思考，很坚定的说出了三句话——我信轮回！我想为两个女孩做点什么！我想解脱这种痛苦！

这回对了，周佳的潜意识里是信因果轮回的，否则他就不会害怕和担忧，而能解除这种害怕和恐惧的，是自己能为两个被害女孩做点什么……另外就是遗憾和担忧，自己一生什么都没做，对不起爷爷奶奶和父亲，所以他希望能做点什么，给家里一点安慰，俗称——念想，留点念想的念想。

也是，昨天学的《了凡四训》，今天讲的都是死后事宜，害怕恐惧，六道轮回，都是有神论，都是事关自己解脱的设想，你说你不信，怎么可能。

信了，事情就好解决了，也就水到渠成不迷茫了。于是，海哥开始了他一番真理解说：

周佳，你虽然坏事做尽十恶不赦，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说你信了六道，又想为两个被你杀害的女孩做些什么，这说明你良心未泯，弗说放下屠刀立地成弗，《了凡四训》也说过不论久近，唯以改为贵，你在刚才那一句“我想为那两个女孩做点什么”，看得出你已经有悔过自新，有了你这个心，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不知道是周佳服了，还是入了戏，亦或者是海哥的几句话确实像个得道高僧，只见周佳居然双手合十对着海哥说——海哥救我！

我靠，这莫非是演电影——我惊呆了。

海哥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接周佳的话，而是继续自己的话题：佳，没人能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还好，你明白，对执行之后的事情看的很透也很淡，这让很多事都好办不少，就在你刚才说“我想为两个女孩做点什么”的瞬间，你已焕然一新，自我成弗，所以，你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这才是真放下、真出离，真慈悲。

海哥的一番车轱辘话捧杀，让周佳不知所措，这怎么刚才还了无牵挂不值一提呢，咋就分分钟便焕然一新自我成弗了呢，怕不是海哥忽悠我我吧！

看得出，海哥很高兴，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把周佳说明白了——但是，海哥怕周佳没搞明白，于是继续——接下来就是具体怎么办了，你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了，这已经定性，没有奇迹，只是早晚的事，所以心灵解脱和给灵魂找到归宿，才是你当下最重要的事……

是是是——周佳打断了海哥连忙接话——心灵解脱和灵魂归宿——对，这就是自己想要的，没文化真可怕，自己怎么就TM的就总结不出来，要是早总结出来跟海哥说，哪还用绕这么大圈子，真是扯蛋。

好，那我没分析错——海哥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周佳你说想要为两个被你害死的女孩做点什么，这就是赎罪，很好，通过赎罪以此得到心灵解脱，这就是你的良知，接下来就是具体怎么做了，我给你个出路——成弗，真成弗，成真弗，一旦成弗，你的八个担忧和害怕就全解决了，灵魂也有了归宿，并且对谁都好，就这么简单。

海哥你继续，我都听你的——周佳很高兴，方法找到了，他忙不迭的给海哥点了一支烟。

你已经看透了生死，对阳间的事不害怕，你心中知道，一旦死刑执行完毕，那么你能剩下的，也就是这幅皮囊，不要烧掉，不要火化，烧掉就白搭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留着，捐了，心肝脾肾、角膜肺脏，凡是有用的，都捐了，死刑犯器官不许有偿捐赠和非亲属捐赠，那就无偿捐——我这么说你害怕吗？

海哥停顿了一下，同时拍了拍周佳的肩膀，以此给他勇气和鼓励。

周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回答了一句——你接着说。

你在将来死刑复核完成后，就赶紧找程队，表明尸体无偿捐赠的态度，这样你就能最大限度拖延执行的时间，因为捐赠就要匹配，需要很多你身体的数据指标，这样你就能在复核后多支撑一些时日，了却你在里边能完成的最大心愿，这是其一。刚才说过，你已经在精神上焕然一新巍然成弗，但那只是精神上思想上的，还不全面，而你一旦捐赠尸体和器官，那么就会有很多人因为你的捐赠而活命，像心脏，能救活一个，肝脏能救活两三个，肺能救活两个，肾能救活两个，角膜最少能让三四个人再见到光明，如果说杀人和害死你母亲，是你的命，你的宿命，那么救人，救六七个人活命，给三四个人光明，则是你的选择，这是大善，是大慈悲，你在给自己的下辈子修路，这在弗教被称为肉身布施，是最高的布施法门。另外还有比这升华的，我们常说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观音菩萨能做的不是给人钱财，而是救人苦难、救人性命，你周佳以自己之力救人性命，那你就是菩萨，放下屠刀立地成了弗，救人性命是为菩萨——佳，那时，你已然从十恶不赦之徒，即刻变身菩萨，正应了你是天煞孤星之说，因为天煞孤星，同时也是神仙，只不过像猪八戒沙和尚还有降龙罗汉济公一样，因为偶尔犯错而被贬下界再修正果，一旦功德圆满便会再次成仙成弗，猪八戒沙和尚修了一世，济公和尚修了好几世，所以周佳，你这不是杀人，是你的宿命，而你在命运安排、终极修炼和完成解脱，只用一世，一世便修炼了心智，度过了劫难，化身了菩萨，即便是执行死刑，也是六道轮回，重归正位，所以你比济公还厉害，牛掰，周佳。

我噻，同样的一件事，换个说法，咋还就真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了呢——海哥，你也太厉害太牛掰了吧！

还有，原来你害怕下地狱、害怕被厉gui报复，害怕去往极乐世界的路上黑，怕变成孤魂野鬼，没有的，那时，你已然成弗，弗在最上面的天道，天道统治一切，恶gui和地狱、畜chu生道，皆归你统领，另外你是天煞孤星，被贬下凡只是化身无情凶手完成超度两个女孩轮回的使命，届时你功德圆满回归正位，自有天道护佑，谁也奈何不了你，还有就是那些因你器官活命的和因你角膜重见光明的众生，自会在你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路上给你加持和光明，不但没了黑暗，反而光明无比，阳光灿烂，所以还是那句话，这四个担忧，不再存在。

海哥没停，一鼓作气快速讲完前半截，并且给周佳重新看了先前划的那些大圈圈，手起手落，直接在上边画了一个大叉叉！

气氛形成，气场形成，海哥一点都不浪费，直接进入下一主题——你自己也知道，死了就是臭肉，臭肉啥用没有，烧了就是浪费，你选择了移植器官到别人的身体救他人性命，而那时，你肉身和思想虽然死了，但是你的器官却在别人身上保留，你的血液还在别人身上流淌，所以怎么能说你死了、你没了呢，你还在啊，只是换了一个形式、一个躯壳而已，你没死，那你爷爷奶奶还想你干嘛，你还在，他们通过途径能很轻松的找到被你救活的人，他们看见了那些人就等于看见了你，所以就不用想你了，可以随时看你，这样你没有了，以及爷爷奶奶想你这两个事，就解决了，另外国家虽然禁止死刑犯器官有偿捐赠，但是对于无偿捐赠，还是有一定的补贴和奖励，受捐人为了心安，一般也都会出点钱，你都捐了没准你爸就能得到十多万，留着他生活，他就不用过苦日子了，要是你有遗言活遗嘱，这些钱再分给两个女孩家属一些，虽然很少，但多少是个安慰，主要是你表明了心迹，安抚了家属的心，也真正最大限度的为两个被你害死的女孩做了些事，这恰恰就是你想要的啊，而对于两个女孩的死，你也不必过分愧疚，你杀人是你的宿命，她们死并且死无全尸，也是她们的宿命，只是她俩没有你命好，你一念成弗了，她俩可能还是孤魂野鬼，那么你就可以用你的弗法弗力弗心，超度他们，让她俩早入轮回，早登极乐，也就是说你虽然害死他们，也成全了他们，救了她们，更是功德无量。至于说起你死后别人看不起你，那就不必要担心了，凡夫俗子怎么知道弗的良苦用心呢，怎么知道天煞孤星的因果轮回呢，说就他让他们说去吧，有一天他们在极乐世界见到你，明白审判他们的竟然是你，胜利者竟然是你，他们也就没话了。

海哥讲完，一切结束，不过海哥可能是被自己感动了，他的结束语居然是——阿弥陀弗！

一语提醒梦中人——周佳服了，信了——死，对别人最痛苦却无法改变的事，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摆脱肉身回归正位，这不就是自己幻想的成神仙吗？周佳的梦想实现了，并且仔细品品，海哥讲的对，都对，而且推理完整，逻辑清晰，用一个不存在的世界但完全严密的理论，彻底说服了周佳。

周佳笑了，此时，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那种虚幻当中，他相信，这就是因果，就是轮回，就是自己想要的，自己心中一直萦绕但总是找不到法门的那种一线生机，就是海哥说的这个，合理且完整，周佳彻底轻松了，精神得到了解脱，灵魂找到了归宿，甚至期盼死刑执行早些到来，他此时真的很希望见到自己天煞孤星、转世菩萨的真相。

周佳非常虔诚的向海哥跪下，双手合十，磕了一个头在海哥膝盖。

海哥没有拒绝，只是在周佳起身的一刻，向他微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眼花还是我入戏了，也可能是太阳正上，总之，此刻正面对着海哥的我，看见海哥身后的万丈光芒……

从那一天开始，周佳便无限欢乐起来，完全服从管理，对监室内每个人都很友善，除非必要，他再也没有打过人，他已经完全进入状态。

也是从那一天起，每天晚上睡觉前、早起前，周佳都会在被窝里跪拜（监室内禁止打坐跪拜等），面向墙壁，将双手合十，用额头压住墙面，冲着西方，早晚各默念一百遍“阿弥陀弗”，那是海哥教他的，他通过这种方式，向两位被自己杀害的女孩赎罪，并用念诵弗号的形式超度她们，同时也超度自己，愉快的迎接死刑执行那一天的到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