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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纱日(红纱日口诀)

时间:2024-01-30 23:20:26 作者:误到人间 来源:用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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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该嫁给另一人的,尤玄曜,已故的开国大将军尤焰唯一的儿子

冬月二十七,丞相府张灯结彩,十里红妆覆盖漫天白雪。

东厢房,红纱缠绕的妆台前。

杨轻歌一席大红喜服,面上却满是悲伤。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她要嫁的人是谷肃,平日里跋扈纨绔,仗势欺人,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偏偏他是尚书独子,而她是丞相千金。

父母之命,门当户对,杨轻歌无法违抗。

可她……本该嫁给另一人的。

尤玄曜,已故的开国大将军尤焰唯一的儿子。

尤焰死的那一年,他才百天,没了庇护的母子俩在长安城艰难苟活,受尽欺辱。

及笄那日,杨轻歌与他互许终身。

告知父母时,却得知自己已有婚约,断无毁约的可能。

无奈之下,杨轻歌便与尤玄曜约定私奔。

可一年前那晚她被家人所迫,没能赴约,而尤玄曜也在一夜间消失无踪……

杨轻歌想起少年那张恣意的面孔,眼底泛起苦涩。

“新婚大喜,怎么不笑呢?”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轻佻的冷声,杨轻歌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

只见敞开的小窗外,男人一身黑衣抱着双臂,腰间配着把火红的长剑,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阿曜……”

杨轻歌呼吸停滞,心脏刺痛了瞬。

她是做梦吗?

但此刻,这场景是那么真实!

杨轻歌抬起发颤的手,小心翼翼的想要触碰。

下一秒,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用力到似是要捏断。

尤玄曜唇角微勾:“谷夫人当真是人尽可夫,都要成婚了还想要与我亲热。”

他一字一句,似是笑意,却皆带讥讽。

也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杨轻歌的心,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门外传来婢女兰念的声音:“小姐,姑爷到了,咱们该出去了。”

姑爷一词如冷水兜头浇下,杨轻歌身子一颤,不知该怎么和尤玄曜解释。

可男人却已经先一步松开手,转身离开。

好像根本不在意她是否要嫁给别人!

手腕还隐隐泛着刺痛,杨轻歌咬住下唇,忍着心底的刺痛,抬手戴上盖头。

兰念扶着杨轻歌走到正厅,将她交给了谷肃。

大红色的喜帕遮掩了视线,杨轻歌垂眸望着那小小一条亮光,脑袋里想着的全是尤玄曜。

忽然,耳畔突然传来谷肃刻意压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话语:“猜猜谁回来了?”

他语气里的阴狠让杨轻歌心底猛然一颤。

下一刻,谷肃给了她答案:“尤玄曜那个废物现在就站在宾客间,看着你嫁给我。”

“想见见他吗?”

杨轻歌脚步一顿。

她想,却到底没有勇气。

她怕多看尤玄曜一眼,自己所有伪装出来的平静和甘愿都会崩溃。

杨轻歌掩在红袖下的手攥紧,声音微颤:“不想。”

“那还真是可惜。”

谷肃轻嘲,而后故意揽住她腰身,带着她一步步走向喜轿。

腰间的大手滚烫,也让杨轻歌非常不适。

再想到尤玄曜此刻就在看着自己,她只觉走的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

锣鼓声再度响彻长安街。

杨轻歌在谷肃的搀扶下一脚踏上喜轿,忽然,人群中横空响起一道冷声:“杨轻歌。”

认出他的声音,她四肢百骸顿时紧绷。

他为什么要叫自己?他要干什么?!

不等杨轻歌想清楚,只听到利剑出鞘的摩擦声,接着不知刺进谁的血肉——

“啊!”

随着谷肃的一声惨叫,温热的血斜着洒在了杨轻歌的红盖头上!

血腥味瞬间在冰天雪地里蔓延开来。

杨轻歌心头一紧,猛地掀开盖头。

只见谷肃倒在地上痛叫哀嚎,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

他的右手臂,被人从肩膀干净利落的砍断!

而尤玄曜手中的长剑上,黏稠的血液慢慢滑落在白雪之中。

他脸上溅着点点血痕,朝杨轻歌扬起个不屑的邪笑。

“贱女配残疾,正合适。”

第2章

说完这句,尤玄曜长剑入鞘,视若无睹地踩过谷肃那截断臂,抬步远去。

丞相府前一阵死寂。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乱作一团。

唯独杨轻歌仍失神看着尤玄曜离开的方向,直到身后传来丞相沉怒的语气:“进来。”

她依言转身,提着满是血腥味的嫁衣跟着走进府。

门轰的一声紧闭。

迎面,杨轻歌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杨丞相怒不可遏:“混账东西!看看你招惹的祸害,尤玄曜毁了杨谷两家的婚约,又砍了谷肃一条胳膊,找不到他,这笔账就得算到杨家头上!”

杨轻歌被打偏的脸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

可她顾不上疼,抓着杨丞相的衣袖跪下恳求:“父亲,都是女儿的错,女儿愿意承担一切罪过,还请您放过阿曜!”

杨轻歌字字恳切,一如一年前,丞相抓住准备私奔的她,用尤玄曜的性命威胁她留下成婚时。

那时,杨轻歌在冰天雪地中跪了一夜,为此落下终身寒疾和腿疾,才让杨丞相松口不再找尤玄曜的麻烦。

可如今……

杨丞相一把挥开杨轻歌,召来侍卫:“马上去找尤玄曜,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轻歌浑身猛然一颤:“父亲……”

但杨丞相根本不予理会,直接负手离开。

杨轻歌心慌意乱,连忙喊来婢女兰念:“快去找阿曜,让他赶紧走,谷家和父亲都不会放过他的!”

见她泛红的双眼,兰念慌忙往外跑去。

寒风夹带冰雪呼啸吹过。

杨轻歌浑身冻得止不住颤抖,双膝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没了知觉。

她又冷,又痛,可思绪却不是控制的总是想到尤玄曜。

他是将军遗孤,不屈的骨气流在血液里,不管谁欺负他,用什么方式侮辱他,他都没求过一次饶。

每次他挨打之后,杨轻歌都会给他清理伤口,她心疼的眼眶都红了,他却笑着安慰她……

那时候的尤玄曜像一团温暖但不灼烧、永远都熄不灭的火。

可今天再见他,他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让杨轻歌害怕。

冬日的天黑的很快,杨轻歌跪得意识都有些恍惚。

这时,兰念赶了回来。

瞧见她,杨轻歌强行挣扎出几分清明:“他走了吗?”

兰念却是神色复杂:“皇上下了旨,如今的尤公子已经是凌云将军,他不会有事的。”

“将军……”

杨轻歌喃喃重复了一遍,脑袋里一直紧绷的弦松掉,竟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杨轻歌躺在自己闺阁的床榻上。

火炉里烧着炭火,但四肢百骸的骨头缝里仍传来刺骨的寒意。

她本能蜷缩成一团,想抱住自己取暖。

耳边却传来男人戏谑的嗓音:“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是个克夫的扫把星。”

杨轻歌一怔,转头望去。

就见尤玄曜坐在阴影里的椅子上,骨节分明的十指正把玩着一把漂亮的匕首。

他勾起唇角:“杨轻歌,怎么办?你的名声彻底毁了呢。”

杨轻歌轻轻垂下眼睫,从当初决定要和尤玄曜私奔起,她就早已不在乎名声。

如今毁了也好,这样……自己就不用再嫁给任何一个她不爱的人了。

可这样的沉默落在尤玄曜眼里,赫然变成她是在因为不能嫁给谷肃而伤心。

他眼底的玩味刹那间被怒火吞噬。

凭什么他的母亲因她而死,她却还能够心安理得的想着嫁人?!

尤玄曜猛然起身,一把掐住杨轻歌纤细的脖颈。

“杨轻歌,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都是因为你!你就该去死!去地下向她赔罪!”

第3章

尤玄曜的力道很重,杨轻歌本能的张着嘴想要呼吸,可更疼的是她的心。

她怎会不知?

尤母逝去那晚,正是她与尤玄曜约定私奔的那天。

可自己被父亲抓住关进房间,未能赴约,而尤玄曜则一直等她,因此错过尤母病发,最终没能把人救回来……

这是她欠他们母子的。

如果自己死了,就能平息他的怒火,那她心甘情愿。

“对不起。”

杨轻歌无声的嗫嚅着,继而在尤玄曜含恨的眸中缓缓合眼,等待死亡……

可突然,脖颈上的束缚消失了。

杨轻歌睁开眼,就见尤玄曜漆黑的眼瞳被几缕血丝锁着。

他嗓音冷漠:“就这么死太便宜你了。”

“杨轻歌,这笔账咱们慢慢算。”

说完,尤玄曜利落转身离开,黑色衣摆扬起的风让炭块一瞬明灭。

敞开的门吹进风雪,冷意席卷全身,冻得人打颤。

杨轻歌怔怔坐在榻上,脖颈上的疼好像蔓延到心底,火烧一般。

慢慢算,他打算怎么跟自己算?

正出神,兰念端着药走进来。

她将谷府的消息说给杨轻歌听:“谷公子那手臂接不上,彻底废了,谷尚书在早朝上求皇上降罪,但尤将军刚立了军功,皇上有意庇护。”

“可尤将军不知怎么想的,在朝堂上抽了自己二十鞭子,此事就算作罢了。”

杨轻歌拿药碗的手一顿,刚才……阿曜是带着伤来的?

她掐住手心稳了稳心绪:“阿曜这一年在哪儿?”

“边疆。”兰念回答,“刚开始只是小兵,立了好几次功,消息才传回长安。最近一战里他砍了敌将首级,大败敌军,如今回京是为了领赏。”

边疆,最为凶恶险峻之地。

杨轻歌脸白了几分,甚至不敢去想尤玄曜这一年来都经历了什么。

看着她喝完药,兰念便退了出去。

杨轻歌靠着床沿,倏然想起一年前尤玄曜消失后,不知是谁将他们私定终身的事告诉了谷肃。

谷肃向来看不起尤玄曜,觉得受了极大的侮辱,于是三番两次以商讨婚事的名义把她叫出去,或是让她去冰水里找他遗失的扳指,或是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

但她只能逆来顺受,因为丞相府需要这门婚事和尚书府强强联合。

她甚至想好在嫁过去后,就寻个机会了结自己的性命,这般也不算负了尤玄曜。

却不曾想,有一天他会回来!

杨轻歌想着,从软枕下摸出一块小小的玉佩。

那是尤玄曜当年留下的唯一物件,也是支撑她活到现在的信念。

如今真的等到他回来,便是不能如以前一般,哪怕只是多见他几面,也是好事。

可杨轻歌的身子太弱了,这天后她病得更重,一日一日的昏睡着。

她常常梦到一片血光烈火中,尤玄曜被万箭穿心,从前明亮的眼彻底黯淡。

又一次梦见这场景后,杨轻歌猛然惊醒。

她心有余悸的捂着心口呼吸,却听安静中,窗棂作响。

有人闯进来了。

杨轻歌下意识想喊人,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她的嘴。

与此同时,尤玄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叫丫鬟打听我是想做什么?”

杨轻歌被这冷意刺激颤了瞬。

随即又想起兰念说他受了伤,她忙拿开他的手问:“你的伤如何了?”

尤玄曜身形一顿,眉心凝起凝视着杨轻歌。

片刻后,却忽然轻笑了声:“真这么关心我,不如……你来给我疗疗伤?”

“什么?”杨轻歌不解。

男人却已经俯身逼来。

他撑在她身侧,右手极快地解开她衣带,掌心滑进去贴着她的肌肤往上游走……

第4章

杨轻歌身上被尤玄曜触碰到的地方像着了火,很快泛起红。

尤玄曜目光深邃似是深情:“在边疆,受伤的将士都会分到一个女子日夜不离的悉心照料,等到将士痊愈,两人便会……”

他的话没说完,杨轻歌却已懂了。

她脸色惨白:“你拿我当什么人?”

曾经何时,尤玄曜连牵她的手都会红了脸!

她的阿曜……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尤玄曜没答,只是戏谑的看着她,眼里尽是冷凉。

这时,门外传来兰念的声音:“大小姐,谷公子来了,丞相喊您到正厅去。”

谷肃来做什么?

想到他被砍掉的手臂,杨轻歌下意识看向尤玄曜。

他却像什么都没听到,翘着唇角,手掌再次灵活地进入她衣带散开的衣襟内。

温热的掌心让杨轻歌一瞬回神。

她慌张拨开尤玄曜,敛紧衣衫:“快走,别让人发现你在这!”

谷肃睚眦必报的性格,若知晓他一人在这儿,定不会放过他!

杨轻歌说完,便系好衣带出了卧房。

等走进正厅,杨轻歌已经压下心底的起伏,神色恢复平淡。

厅内,杨丞相和谷肃脸上皆一副笑颜。

见她来,杨丞相捋着胡须开口:“谷公子说虽然前几日发生点意外,但此事到底和杨家无关。他愿意另择吉日,再迎娶你过门。”

“轰”一声,杨轻歌只觉什么重重砸中自己。

她不可置信地抬眼,却径直对上谷肃玩味的神色。

他仿佛在说:你以为你逃得过?

杨轻歌有些窒息:“父亲,我……”

话没说完,身后却传来尤玄曜不屑的笑:“看来谷公子断臂的地方是不疼了,竟还有心思谈婚论嫁。”

听到他的声音,杨轻歌脸色一变。

不是让他走吗?他出来做什么?!

而谷肃看到尤玄曜,眼里迸发出嗜血的恨意:“你怎么在这?你从哪儿出来的!”

杨轻歌看见尤玄曜脸上的笑就大感不妙。

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暧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当然是从杨小姐的闺房里出来的。”

话落那瞬,杨丞相的脸黑了下来。

未出阁的女儿在闺房和男人独处,这要传出去,整个丞相府都会沦为长安城的笑话。

而这正是尤玄曜想要的。

他唇角上翘,不顾杨轻歌苍白的脸色,勾起她一缕发丝缠在手指上:“今日还有事,下次再来找你。”

话毕,他转身就走。

府内的侍卫没一个人敢拦。

杨丞相神色彻底阴沉,也不顾谷肃还在,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在杨轻歌头上。

“说!他为何在你房里,你们都做什么了!”

温热的血流顺着额角往下流,杨轻歌耳畔却只有尤玄曜那句话,心如刀绞。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见她不答,杨丞相更加恼怒,请出家法,拿戒尺一下一下狠狠抽打在杨轻歌背上!

很快,杨轻歌背上印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淋漓。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她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倒地。

再醒来,她是被颠簸痛醒的。

兰念扶着她坐起:“小姐,您终于醒了。”

杨轻歌看着马车厢壁,意识到了什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兰念红了眼:“清明山,老爷说不许您再回丞相府,还说……他没您这个女儿!”

杨轻歌不诧异,却难免感到悲凉。

但下一刻,她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兰念的手:“我的玉佩呢?”

“什么玉佩?”兰念有些迷茫。

杨轻歌脸色苍白的命令:“回去,现在回去。”

她在哪里都无所谓,可是尤玄曜留给她的那枚玉佩,不能弄丢。

兰念看出来这东西对杨轻歌很重要,忙叫了马夫调头。

重回长安城的时候夜已经黑了。

与往日的喧嚣不同,此时街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杨轻歌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不安,但却想不出是为什么。

只撩开窗幔,远远盯着丞相府的方向。

眼见快到了,她交代兰念:“等下我偷偷进去拿,你就在这等我……”

话没说完,府内忽然传出一声刀刃相接的铮鸣。

杨轻歌一愣,忍着背上火辣的疼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只见本该紧闭的丞相府大门此刻大敞着,从门框到院子,所见之处全都横满了尸体!

而一片火光中,尤玄曜一身黑衣,从容的将手中长剑从杨丞相的心脏里——

这一幕狠狠刺进杨轻歌的眼里。

她不敢相信:“你在……干什么?”

闻声,尤玄曜回过头来。

他溅满血迹的脸上,缓缓勾起个笑:“我把整个杨家都给屠了,你高兴吗?”

第5章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着鼻腔,呛的人呼吸不畅。

杨轻歌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为什么……”

尤玄曜甩了甩剑上的血珠,不以为意:“听说他打你了,所以我来给你出气。”

杨轻歌后退了一步,无法接受杨家的覆灭就是因为这么一个理由。

她盯着尤玄曜,男人漆黑的眼在火光的照映下像也被血浸染。

那么冷漠,那么残忍,让她害怕。

可从前的他分明有一颗赤诚之心。

她记得曾经有一天,谷肃带人去尤府欺辱他们母子,失手杀了一个家丁。

尤玄曜挡在母亲面前,赤红着眼:“你们草芥人命,不配为人,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那个珍重人命的尤玄曜哪去了?

杨轻歌死死掐着手心:“你这样做,和当初欺辱你的那些人、和谷肃有什么区别?”

尤玄曜目光一瞬凌厉。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杨轻歌被扼住呼吸,说不出一个字,眼角却滑下一滴泪。

冰凉的泪滴砸在虎口,尤玄曜却像是被烫到般,猛然松手。

杨轻歌摔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恍惚间听到一声马啸,再抬头,只看到尤玄曜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这时,一直等在外的兰念也终于发现端倪。

她急匆匆跑来,被眼前血光与火光混杂的景象吓得差点腿软。

“小姐……”

杨轻歌深吸了口气,逼着自己冷静:“扶我起来。”

兰念忙依言照做,扶着她踩过血泊,来到杨丞相的尸身前。

他躺在院子中间,浑身遍布刀口,死不瞑目的眼里满是惊惧。

杨轻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杨丞相不爱她母亲,也不喜欢她这个女儿,只把她当做一枚联姻的棋子。可到底他将自己养大成人,说爱不多,可也不到希望他死。

更何况还是死在……尤玄曜的手里!

想到刚才尤玄曜站在血海里的那幕,杨轻歌连呼吸都如同吞刀子般艰难。

她闭了闭眼,缓缓跪下合上杨丞相的眼……

一夜之间,丞相府覆灭的消息传遍了整座长安城。

第二日,丞相府内外挂起白绸。

杨轻歌一身素白孝服,跪在院子里为死去的人念经祈福。

许多百姓在门外张望,神色唏嘘。

除了谷肃。

他大张旗鼓地带人走进丞相府,一副嚣张气焰,紧接着就一把扯起杨轻歌,将人往外带。

杨轻歌吃痛的甩开他:“你干什么?”

谷肃讥笑一声:“丞相都死了,还拿自己当千金小姐?尤玄曜我动不了还动不了你吗?”

说完,他一挥手:“带回去!”

下一秒,谷家家丁直接上前按住杨轻歌。

“放开!别碰我!”

杨轻歌挣扎着,但她的力气怎么抵得过两个家丁?

就连想护着她的兰念,也被重重踹倒在一边。

杨轻歌就这样被拽出了丞相府。

外面围观的百姓谁也不敢上前。

在这群或悲悯或看热闹的眼神里,她忽然看见一双熟悉的漆黑的眼——尤玄曜!

他站在人群中,就那样冷淡的看着自己被谷肃带走。

杨轻歌心狠狠一沉,忽然什么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这……就是尤玄曜想看见的吗?

杨轻歌不知道答案,直到被推进尚书府的后院,她摔坐在雪地里。

接着,一桶刺骨的冰水从头浇下!

谷肃坐在廊下,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道:“继续。”

话落,又一桶冰水再次泼来。

杨轻歌被浇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背上的伤和衣衫黏连在一起,每动一下,都是撕裂的疼!

可自始至终,她都一声不吭。

听不到惨叫,谷肃不满意极了。

他抽出把匕首走到她身前,手起刀落,匕首狠狠扎进她的手背:“叫出来!”

十指连心的痛险些让杨轻歌晕厥过去。

可她还是死死咬着牙关,不肯溢出一声。

“我让你叫!”

谷肃狠厉的将匕首,再度扎下!

杨轻歌疼的瞳孔骤扩,却仍没发出半点声响。

鲜血滴落在白雪之中,格外刺眼。

看着溅在鞋面上的血迹,谷肃啧了声,失了兴趣:“没意思,拉出去赏给城东的乞丐吧。”

家丁得令,立刻将还陷在痛楚里的杨轻歌拖走。

从尚书府拖到乞丐庙,她的四肢百骸早没了知觉。

眼见那几个乞丐眼露精光朝自己走来,杨轻歌根本没力气躲。

她可以死,但绝不能带着满身脏污死去!

杨轻歌望着阴霾的天,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猛地拽下头上的簪子,闭眼朝自己脖颈刺去——

“啪!”

突然她手腕一痛,簪子落在地上,同时身边传来乞丐的嚎叫声。

杨轻歌茫然睁眼,就见尤玄曜一席墨狐大氅,尊贵华荣的缓缓走近。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眼里满是鄙夷。

“真脏。”

第6章

这两个字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轻歌眼里的光闪了闪,尽数幻灭。

她靠在冰天雪地里,仰望着尤玄曜。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这样的寒冬,也是在乞丐堆里,她发现了被谷肃等人折辱后奄奄一息的尤玄曜,将他带去医馆诊治,还给了他一件保暖的大氅。

如今境遇颠倒,她是家破人亡的落魄千金,他是赫赫之功的将军。

仿佛命运都在告诉她,他们永远无法在一起……

“小姐!”

赶来的兰念看着坐在雪地里的杨轻歌,慌张不已,“您的身子受不了一点儿寒……”

可话没说完,就被她滚烫的体温吓到。

兰念惶恐的看向尤玄曜:“尤将军,我家小姐在高烧,求求您再……”

“别求……”

杨轻歌拉住兰念,垂眸看着尤玄曜那双干净又华贵的织锦短靴,清醒的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她的阿曜了。

尤玄曜将她的抗拒看在眼里,冷声提醒:“若不是她求我,我刚刚不会救你。”

杨轻歌眼里一片空洞。

她知道的,所以现在她不要他救了!

杨轻歌想着,浑身像掉进火炉般越来越热,眼皮也越来越沉,再无意识。

昏迷时,杨轻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尤玄曜还没有那样冷漠的眼睛,他像从前那样,一个笑就足以让她觉得温暖。

可紧接着场景变了,他穿着一身带血的铠甲,就在她面前,将手中的长剑刺进杨府里每一个人的心口。

“阿曜,不要!”

杨轻歌嘶喊着,想要跑上前阻止,却一脚踏空,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浑身冷汗,看着这间全然陌生的屋子后,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时,男人淡漠的声音响起:“不要什么?”

杨轻歌这才发现尤玄曜坐在不远处,他换了一身黑衣,看向自己的眼里没有半点起伏。

杨轻歌心头刺痛,垂下眸轻轻摇头:“没什么。”

可尤玄曜起身走过来,强硬地握着她下颌迫使她抬头:“说。”

这样亲密的距离让杨轻歌下意识想起在丞相府里他对自己做的事,抬手就想要推开他:“放开我……”

尤玄曜动作更快,抓住她手腕顺势将她推倒,手掌熟练地解开她衣带,滑进衣衫……

男人掌心的温度让杨轻歌的大脑瞬间空白。

但苍白的脸上控制不住浮起一抹红晕。

尤玄曜盯着她的脸,戏谑的目光逐渐变为讥讽:“这么放荡,是不是换哪个男人来,你都这么迫不及待?”

杨轻歌面色霎时恢复惨白,在他眼里,自己就这么不堪?

她红了眼,忍着手掌被捅穿得钻心的疼,沉默的推拒。

可尤玄曜早不是从前的少年,他的胸膛像块坚硬的铁,无论她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他抓住她两只手腕按在她头顶:“杨轻歌,你觉得现在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你有说不的资格吗?”

“你家里都死光了,无依无靠,是我救了你,你应该感恩戴德。”

那晚血腥混杂火光的场景在杨轻歌眼前一闪而过。

杨轻歌再也装不出平静,崩溃喊出声:“我家破人亡也是因为你!”

话音刚落,只听“刺啦”一声,她的衣襟被男人狠狠扯开。

尤玄曜如鹰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声音忽然沙哑:“谷肃碰过你了吗?”

杨轻歌陡然浑身发僵。

还没回答,尤玄曜呼出口气:“算了,不重要。”

说完,他直接低头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

男人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肌肤上,惹得杨轻歌一阵战栗。

她身上很痛,背上疼,掌心疼,却都抵不过心底的疼。

杨轻歌感觉自己的尊严如同那件衣服般被一寸寸撕开。

她空洞的双眼里流出绝望的泪,字字沙哑:“尤玄曜,我会恨你的。”

尤玄曜顿了一瞬,随即无所谓的笑:“那就恨吧。”

说完,他身躯下沉,直接压了下去——

杨轻歌从没见过尤玄曜这般模样。

她被折腾的几次晕过去,到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再度昏过去的边缘,杨轻歌耳边突然传来男人很小的一声问。

“那晚,你为什么没来?”

第7章

杨轻歌浑身一僵,下意识转头看向尤玄曜,却见男人已然合眼,睡了过去。

就仿佛刚才那句是自己的幻听一般。

但她知道,那不是!

杨轻歌原本已经寂冷的心又开始强烈的跳起来。

要告诉他吗?

可就算告诉他,尤母也已经回不来了,他对自己的恨也不会因此改变什么吧。

杨轻歌一瞬不瞬看着眼前尤玄曜熟睡的模样,死死掐住手心,却到底还是没忍住,伸出手轻轻环抱过他。

就像从前他受伤后,她抱着他那样……

第二日醒来时,尤玄曜已不在身边。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杨轻歌一直睡得很沉。

这也是她这段时日来睡得第一个安稳觉。

她撑着手臂艰难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和咬痕都被清理过重新上了药。

是兰念吧,尤玄曜怎么会做这种事?

杨轻歌怔怔地抬手抚上脖颈上的咬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是想嫁给尤玄曜的。

可现在自己与他没有夫妻之名,就先有了夫妻之实,这算什么呢?

她想不到答案,也不敢想。

这时,兰念端着药走进。

杨轻歌忙收敛衣衫,将身上的咬痕都掩盖起来。

兰念没察觉,笑着走上前:“小姐,您终于醒了!您昏睡的这五日,我都要吓死了!”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杨轻歌安抚着,转而问:“咱们现在在哪儿?”

“咱们当然在尤府。那日小姐您晕过去,尤将军二话不说就带您回了府,好像……很紧张您。”

兰念说的犹豫,见杨轻歌没有说话,她想了想又开口,“小姐,我觉得尤将军心里还有您,您要不要把一年前的事和尤将军好好解释一下?”

虽说尤玄曜屠灭杨家满门,但兰念从小跟着杨轻歌,只在乎她。

他救杨轻歌,她就感恩。

杨轻歌闻言却愣了下,突然想起昨晚尤玄曜在耳边的低语。

他对自己……也许还有情意?

想到这个可能,杨轻歌眼底燃起了微光。

或许兰念说的对,她应该把那些事都告诉尤玄曜,就算他知道一切后仍然恨她,至少也不会抱憾而终!

想通这点,杨轻歌忽然就很想见到尤玄曜:“兰念,我们……”

“杨小姐,将军喊您去一趟兰香坊。”

听着门外家丁突然的传话,杨轻歌狠狠一怔。

兰香坊……是长安城最大的青楼,尤玄曜怎么会在那里?

来不及多想,杨轻歌忙让兰念备了马车赶过去。

到兰香坊,她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就见尤玄曜搂着个轻薄衣衫的女子从兰香坊走出。

杨轻歌呼吸一滞,心脏传来的疼比那日亲眼看见尤玄曜屠了杨家还要疼。

看见她,尤玄曜邪气地挑了下眉:“来的还挺快。”

杨轻歌神情僵硬,颤着声问:“她是?你和她……”

“她是兰香坊的头牌桃夭姑娘。”尤玄曜在桃夭额上亲了下,“我打算带她回府。”

杨轻歌白着脸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亲热,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她攥紧手,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那么艰难:“你让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尤玄曜,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什么都给了他……

“在尤府住了几天,真把自己当女主人了?”

尤玄曜就像没看见她摇摇欲坠的脆弱模样,满眼恶意:“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杨轻歌,你说你是哪一种?”

第8章

男人的话比冬日的寒风更要冰冷刺骨。

杨轻歌觉得心脏生生挨了一刀,像被凌迟一般鲜血淋漓。

她没来得及开口,尤玄曜已经带着桃夭坐上马车,调头回府。

顷刻间,就消失在茫茫雪色里。

兰香坊门口的人不少,认识杨轻歌的更不在少数。

此刻见她被抛下,顿时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这就是曾经丞相府的那个千金小姐?尤将军要个妓子都不要她,真是……”

“可别乱说,她之前不是要嫁给谷肃少爷吗?那是个什么人,估计早就被……”

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

杨轻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尤府的。

一进府,就听见远处观雪亭里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她看去,就瞧见尤玄曜搂着那女子,冷若冰霜的眼里是自己从前见过的那种最真实的笑意!

这一刻,杨轻歌就像被夺魂的空壳般,任由兰念把她带回西厢房。

屋内,炭火染着,暖意融融。

杨轻歌坐在那儿,却没有半点知觉。

兰念在旁替她暖着手,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小姐,都怪我,我不该乱说话……我们离开这里吧!”

杨轻歌眼睫颤了颤,浑身上下的关节像泡在冰水里又痛又冷。

她望着兰念通红的双眼,虚弱无力地扯出抹自嘲:“我们还能去哪呢?”

她的家被屠灭了,她爱的人对她恨之入骨。

如果还有别的选择,她也不想在受尽侮辱后还回到这里。

兰念声泪俱下:“去哪里都好,兰念永远在小姐身边!”

可杨轻歌只是摇了摇头,想要说点儿什么,张嘴一口血却先涌了出来!1

鲜红的血落在青色的襦裙上,落在青玉砖上,那么刺眼!

兰念被吓的发抖:“小姐!您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她起身往外跑。

却不料拉开门,正好遇上尤玄曜。

他无视兰念的急切,揽着女子走进屋内。

女子身上的胭脂香味刺激得杨轻歌气血翻涌,她强撑着不让尤玄曜看出自己的异样:“有事吗?”

尤玄曜笑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子,一眼都没看杨轻歌,也没看见她身上和地上鲜明的血色。

“下月初六,我要迎娶桃夭为妻。”

“我想着你成过一次,有经验,所以让你来筹备这场大婚。”

杨轻歌只觉耳边轰隆一声,下月初六……是她的生辰。

而尤玄曜竟要在那一天,和一个青楼女子成婚?!

杨轻歌顿感胸口闷堵,她指尖将掌心刺破,抬头看向尤玄曜:“你认真的?”

尤玄曜这才施舍般地瞧她一眼:“你觉得我在玩笑?还是以为我在故意气你?”

“杨轻歌,别太瞧得起自己。”

杨轻歌心肺像是有一万根针在上下划动,疼的人眼睛发红。

她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直直喷出去,染红了洁白的床幔!

“小姐!”兰念冲上前扶住杨轻歌往下倒的身子,慌乱无措的去看她。

杨轻歌却已经昏过去。

桃夭被这幕吓的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尤玄曜眉头霎时紧皱:“去叫太医!”

随着家丁领命离去,他看向兰念:“她怎么回事?”

兰念眼泪泉水般往外涌,对尤玄曜有怨也有气。

“小姐怎么样,将军在乎吗?当年小姐要和您私奔,却被老爷抓住,寒冬腊月的,小姐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夜,才让老爷松口放您一条命!”

“还有成婚那日,您伤了谷公子,小姐为了让丞相不追究,在院子里跪了一晚……那时大夫便下了断言,说小姐寒气侵体太深,没几个月好活了!”

屋内一瞬寂静无声,只有兰念不停的抽泣。

尤玄曜漆黑的眼落在面无血色的杨轻歌身上,瞧不清情绪。

半晌,他什么都没说,直接起身离开。

只剩兰念搂着杨轻歌冰冷的身子,企图用自己的体温让她暖和一点。

杨轻歌昏睡了整整三天。

醒来时,只有兰念守在身边。

她虚弱地抬眼,目光在屋内望了一圈,末了沉默地垂下了失望的眼。

兰念看在眼里心疼告知:“小姐别找了,您昏迷这三天,尤将军就没来看过一次!”

杨轻歌呼吸一堵,滚烫的泪浸满了眼眶。

尤玄曜当真恨她入骨,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她闭上眼,想要藏起自己的脆弱,可泪还是无声的往外涌……

之后几天,杨轻歌背着兰念将药偷偷都倒掉了。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这药喝不喝都改变不了什么。

转眼又是清晨,兰念将药送进房内就离开。

杨轻歌一如往常走到花盆边,就要将药倒掉。

然而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

冷风席卷而进,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尤玄曜阴翳的眼里尽是怒意:“杨轻歌,你在做什么?!”

第9章

尤玄曜的大氅上还沾着风雪。

凛冽的冷气席卷而来,呛的杨轻歌喉咙又是一阵痒痛。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尤玄曜眼里的情绪,险些她就要以为那是关心与在意。

“你就这么想死?”尤玄曜一把将她拽到身前,“可惜,我一日没折磨够你,你就别想这么轻易的去死!”

说完,他强硬地掐住她下颌,将那碗药尽数灌进她口中。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唇齿间,杨轻歌被呛的猛烈咳嗽起来,缓了好久呼吸才顺畅。

但更疼的还是心。

尤玄曜不让她死,是为了折磨她更久……他真的恨极了自己!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杨轻歌咬牙忍着,也没抬头,不想再被尤玄曜看见她的难过。

沉默间,耳边一阵布料摩挲声。

紧接着一件墨狐大氅就从她头顶盖下来。

尤玄曜嗓音冷漠:“既然醒了就继续筹备婚事,别误了我的好日子。”

他还是要和那个青楼女子成婚!

杨轻歌下意识想喊住他,劝说他不要这么儿戏。

可转念一想,如今的尤玄曜不再是她的阿曜,又怎么会听她的?

她那一声‘阿曜’堵在喉咙,而男人已经转身离开。

大氅里还留在尤玄曜温热的体温,杨轻歌试图想要将这温度留存的久一点儿。

可这天太冷了,又或者是人心隔的太远了。

大氅里属于尤玄曜的温暖,还是一寸寸冷下去,散的一干二净……

半晌,杨轻歌才缓过来,喊来兰念一起出了尤府。

她其实并没操持过自己的婚事,只能凭着零碎的记忆一家家去找要买的东西。

喜烛、红布、红枣桂圆……

兰念觉得憋屈:“小姐,尤将军明知道您喜欢他,还故意让您买这些东西。”1

杨轻歌声音很轻:“这是我欠他的。”

而且她快死了,能在死前再多为他做些什么事情,也是好的。

兰念不理解:“您连命都搭上了,还欠他什么?”

“别再说了。”杨轻歌拦住她话头,带着她走出铺子。

拐过小巷,却突然被一只手臂挡住去路。

紧接着一道男声响起:“杨轻歌,好久不见。”

杨轻歌抬眼,就对上谷肃讥讽的神情。

那冷水一桶一桶浇在身上的寒意又从记忆里涌出来,她下意识转身就要走。

谷肃却再次拦住:“走什么?好歹你我也差点成了夫妻,不多聊几句?”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杨轻歌冷冷拒绝。

谷肃脸色难看:“有尤玄曜做靠山就是不一样,和我说话都有底气了。不过尤玄曜也是,就喜欢本少爷玩过不要的东西,品味真是特别。”

说着,他的目光在杨轻歌身上打量。

她穿着尤玄曜的墨狐大氅,脸色苍白,整个人莫名衬得柔弱惹人怜。

谷肃伸手就去摸她的脸:“突然觉得你长得还行,要不你今晚也陪陪我……”

话音未落,一只手狠狠捏住谷肃的手腕,力道大得能听到骨头咯吱作响。

谷肃疼的脸色一下变了:“哪个不长眼的!”

他转过头去,却不想正对上尤玄曜冷若冰霜的双眼,气势当即灭了一半:“你、你……”

尤玄曜冷冷看向杨轻歌:“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和谷公子聊聊。”

杨轻歌本也不想和谷肃过多纠缠,就拉着兰念离开。

走出小巷,兰念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还好尤将军来了。”

可杨轻歌没听清她说什么,眼前不断浮现刚才尤玄曜阴翳的神情。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停住脚步:“兰念,快!我们回去!”

说着,忙带着兰念往回走。

可到底还是晚了。

小巷中弥漫着血腥味,尤玄曜背对她站在原地。

而谷肃倒在地上,双眼瞪大,心口被尤玄曜的随身佩剑深深刺穿——

兰念被吓得手一颤,竹筐掉在地上,大红色的物件洒落一地。

尤玄曜听到声响转过眸,浑身散发的血腥气息仿佛是从地狱走出来的阎王。

“为什么回来?”

杨轻歌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很久的男人。

他们离得那么近,可又隔了好远。

隔着了无音讯的一年,隔着彼此不知道的经历。

杨轻歌没说话,缓缓走到他面前,拿出手帕踮着脚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

尤玄曜没躲,任由她擦净。

等她要收回手时,他一把抓住她手腕:“没什么要说的?”

杨轻歌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这一刻,她突然又觉得没有要说的必要了。

想了想,她只说了一句:“阿曜,你现在是将军,以后必会更加尊贵,会让所有曾经欺负过你的人不敢再惹你。这样好的你不该娶桃夭,该配一个更好的女子。”

尤玄曜眼睛微眯:“你是在说你自己?”

杨轻歌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配。”

话落,小巷里一阵安静。

好一会儿,尤玄曜沉声再问:“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杨轻歌垂下眼眸,忍着心脏的剧痛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放我走吧。”

第10章

尤玄曜的神情瞬间阴沉。

他一把将杨轻歌推按到了小巷冰冷的石砖墙上:“放你走?放你走去哪儿?”

“谷肃都死了,除了我这里,你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还是说……你又和哪个男人有了私情?!”

背上的旧伤似乎又撕裂了,疼得她说不出一句话。

可爱人的话更如利剑,刺得她千疮百孔,痛到几乎窒息。

这时,兰念也终于回过神来,上前阻拦:“将军!小姐身上还有伤,您……”

尤玄曜直接将她无视,扯起杨轻歌就往小巷外走。

一路疾步回到尤府,他一脚踹开西厢房的门,狠狠将人甩进屋内!

杨轻歌后腰直直撞上桌沿,面色刹那煞白。

“噹!”清脆一声,她一直随身珍护的玉佩掉落在地。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过去。

杨轻歌心下一紧,立刻想去捡。

但尤玄曜动作更快,他拿起那枚熟悉的玉佩,漆黑的眼里晦暗不明:“这玉佩,现在的你不配拿。”

说完,他无视她悲凉的神情,转身就走。

门轰然一声关紧。

“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她不能离开这里一步!”

尤玄曜的命令在外面响起。

兰念扶起杨轻歌,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小姐!我们寻个机会逃吧,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杨轻歌忍着疼,虚弱的摇了摇头:“走不了的。”

尤玄曜不放,她如何能走得了?

兰念也清楚,小声抽泣着没再说话。

这天后,尤玄曜再没出现过,杨轻歌的病越来越严重。

兰念用之前剩下的药熬好给她喝,却也是杯水车薪。

她开始频繁的咳血,脸色一日比一日憔悴,连多走几步都成了奢求。

终于到了一月初六这天。

天色大亮时,前院就传来热闹的丝竹乐声。

杨轻歌半靠在榻上失神听着,心脏像被剜了个洞,又冷又疼。

兰念忽然急匆匆推门而进,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小姐,今日尤玄曜和桃夭大婚,外面的侍卫都召去前院了,我们趁此机会快走吧!”

杨轻歌没说话。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就算离开也撑不了几天。

但她不想死在尤府,不想尤玄曜最后看到的自己是那样不堪的模样。

在兰念希冀的目光中,杨轻歌点下了头:“好。”

兰念很快将主仆俩不多的东西收拾好。

推开门时,杨轻歌远远地望了一眼前院装饰的大红布幔。9

她其实很想再见尤玄曜一面。

可兰念在身边小声催促:“小姐,走吧。”

杨轻歌抿了抿唇,垂下黯淡的眼转身。

两人从尤府的后门悄然走了出去。

行至一条小巷,杨轻歌却停住了:“兰念,你先去城外等我,我想回杨府看一眼。”

兰念怔了下:“那我陪您一起……”

“不用。”杨轻歌忍住涌上喉间的血腥,“盘缠身契都在你身上,拿好了,快去吧。”

她不容置否的语气让兰念不得不听话。

很快,兰念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杨轻歌看了很久,转过身朝城西走去。

她骗了兰念,她没有回杨府,而是来到了城西桥头的一棵柳树下。

看着此时积满白雪的柳树,杨轻歌眼前却浮现出两年前的画面。

就在这里,她与尤玄曜私定了终生。

那时他扬着比长安城的朝阳更灿烂的笑容,说:“阿歌,此生我只心慕你一人,只娶你一人为妻。”

可许下这承诺的,属于她的阿曜在今日另娶了新人。

“春思乱,芳心碎,疑是梦,今犹在……咳!”

杨轻歌一直隐忍,哽在喉间的那股血腥再也压不住,尽数吐了出来。

鲜红的血落在纯白的雪上,似点点红梅。

她的寒疾也在这时彻底发作,像是有无数只虫在浑身血脉噬咬一样,疼得她没一点力气。

杨轻歌扶着干枯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缓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

那是她在买喜物时,趁兰念不注意买的毒药。

店家说,这毒见血封喉,不会痛苦。

杨轻歌想着,掀开瓶塞,仰头一饮而尽。

毒效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大汩大汩的鲜血从口中,鼻中溢出,也带走了残存的生机。

杨轻歌缓缓倒在雪地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间,她彷佛看到了漫天大雪里,少年的尤玄曜正在朝自己奔来。

“阿曜,你来接我了。”

杨轻歌浅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却在握住的那一刻,重重的砸落在地——

此时,尤府。

尤玄曜坐在书房内,指尖摩挲着那枚玉佩,微微失神。

脑海里都是重逢后,杨轻歌一日比一日苍白的脸色,还有兰念说的那些话!

他该信吗?

可若是假的,她为何要一直留着这玉佩?

尤玄曜想不通,干脆起身决定去问个明白。

却不料刚迈出一步,原本好好捏在手里的玉佩竟直接滑落摔在了地上,碎成几片!

尤玄曜心脏跟着刺痛了瞬,不知怎么他忽的感觉到一股不安。

来不及管碎玉,他抬脚就朝西厢房去,一把推开门——

空空如也!

“杨轻歌人呢?!”尤玄曜质问着。

赶来的家丁们却都面面相觑。

“都去给我找!”

尤玄曜面色阴沉,看来是他做的还不够,她竟真的敢跑!

等找到她……

找到她之后呢?要拿她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杨府、从前她爱去的铺子、就连乞丐庙,都没有杨轻歌的身影。

她还能去哪儿?

尤玄曜心里烧燃的是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是担心?还是愤怒,亦或害怕……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个地方,连忙跑出了府。

城西桥头。

尤玄曜气息紊乱的赶来,远远就看到一抹身影倒在柳树下。

越近,杨轻歌身下的那滩血就越刺眼,像是一个血泊,将她困在其中。

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她用来骗自己的伎俩。

尤玄曜压着心慌,几步冲上前:“杨轻歌?”

可回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的风雪。

这一刻,恐慌达到了顶峰!

尤玄曜伸出发颤的手去碰杨轻歌,一片冰凉——

她的脉搏早已停止,呼吸早已消失。

她……死了。

自回长安后,尤玄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慌乱的神色。

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

这时,却瞧见杨轻歌青色的衣衫里露出一抹红。

尤玄曜呼吸一滞,拿起展开,就见上面印着杨轻歌娟秀的笔迹——

“兹有杨家女,名轻歌,愿与尤玄曜结为佳偶,永戴百年,生死不悔。”

今日寒露,农村老人说,今年寒露“无禄”犯“红沙”,什么意思?

按照历法上的计算,公历10月8日、农历九月初三的今天,是2021年寒露交节的日子。今天上午的9点38分53秒,秋分走完行程,寒露正式交节。农村老人说,今年寒露“无禄”犯“红沙”。“无禄”犯“红沙”,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无禄”?什么是“红沙”?寒露“无禄”犯“红沙”有什么禁忌吗?

寒露既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七个节气,也是秋季的第五个节气。“鸿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菊有黄华”是寒露的三候。《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寒露作为秋季里的节气,每年都是农村人忙于秋收、秋种、秋管的重要时节,家里和田里有许多农活都在等着庄稼人去干。天气晴好甚至是无雨阴天的时候,好多人想闲都是闲不下来的。

农村老人所说的“寒露‘无禄’犯‘红沙’”,其实意思就是说,今年寒露交节的今天既是“无禄日”也是“红沙日”。

“无禄日”在古人眼里是“十大恶败日”。过去以干支纪年、纪月、纪日,古人认为,凡是天干为甲、己的年份,三月戊戌日、七月癸亥日、十月丙申日、十一月丁亥日;天干为乙、庚的年份,四月壬申日、九月己巳日;天干为丙、辛的年份,三月辛巳日、九月庚辰日、十月甲辰日;天干为戊、癸的年份,六月己亥日,是年的“十大败日”。“十恶日”则与年份无关,只要是干支上的甲辰日、乙巳日、丙申日、丁亥日、戊戌日、己丑日、庚辰日、辛巳日、壬申日、癸亥日,便为“恶日”。

“红沙日”,有时候专指干支上寅月、巳月、申月、亥月中的酉日。但过去的古人也有把一年四季中的“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都分为孟月、仲月和季月的习惯,秋季里的孟秋对应申月,仲秋对应酉月,季秋对应戌月,寒露日是戌月的开始。由此,也有了“四孟金鸡四仲蛇,四季丑日是红砂”的民间说法。古籍《转神历》及《储泳祛疑说》都解释,孟月的巳日、仲月的酉日、季月的丑日是“红沙日”。并且说,辰戌各五,丑未各八,总二十六,自子顺行到二十六而见丑,是为四季月的正煞。

农村老人之所以会说,今年寒露“无禄”犯“红沙”,皆因为今年寒露交节的今天属于农历九月季秋。公历10月8日、农历九月初三的今天,对应的也是干支历上的辛丑年戊戌月己丑日。所以,今年的寒露日既是古人认为的“无禄日”,也是古人眼里的“红沙日”

关于“无禄日”,有古诀说,“甲辰乙巳与壬申,丙申丁亥及庚辰;戊戌癸亥加辛巳,己丑都拉十位神。邦国用兵须大忌,龙蛇出洞也难伸;人命若还逢此日,仓库金银化作尘”。而说到“红沙日”,古代也有民谣说,“起屋犯红沙,百日火烧家。嫁娶犯红沙,一女嫁三家。得病犯红沙,必定见阎王。出行犯红沙,必定不还家。”

古人认为,人逢“无禄日”不容易生金盈利得财,遇到“红沙日”诸事不宜。只不过这都属于过去的老黄历,也是建立在古代社会及科学都不发达的时代认知上的。在现今人们的眼里,什么“无禄日”?什么“红沙日”?什么“无禄”犯“红沙”?什么“无禄日”不易生金盈利得财?什么“红沙日”诸事不宜?难道公历10月8日、农历九月初三寒露交节的今天,店家和企业开门营业,交易做点大大小小的买卖,就不会生财赚钱吗?难道已经烦雨烦了好长时间的北方多地农村种田人,趁着今天寒露交节时无雨的“好天气”,出门到地里抢收点自己辛苦种出来的庄稼就不好吗?

故乡的回忆——老 先 生

作者:孙功兵

在红沙塅村,老老少少都喊他“老先生”。我听人家这么称呼他时,他是泊后小学校长、语文老师。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不喊他校长,也不喊他老师,而称为先生。“先生”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有6个释义,其中第一个是指老师,第二个是对知识分子和有一定身份的成年男子的尊称(有时也尊称有身份、有声望的女性)。红沙塅这个名字中,“塅”是指面积较大的平坦的地区。而红沙塅并非一马平川的妖娆沃土,虽谈不上穷山恶水,却是典型的岗坡起伏、易旱易涝、深陷田园的江淮丘陵村落。联系起来一想就明白了,“先生”是一语双关,既指老师,也是在这个穷乡僻壤,村民对识文断字的人的尊称。

这个穷乡僻壤,穷到什么程度?小时候听大一点的孩子说,在生产队的忆苦思甜会上听说,旧社会,红沙塅有七十二条半讨饭棍。大孩子神秘地告诉我,《七十二条半讨饭棍》就是老先生写的。讨饭棍是乞讨人的拐杖,也是防身的打狗棍,那么,半条讨饭棍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我在老先生的一个篾箱子里得到了答案。那是从《安徽日报》上剪下来的一篇文章,署的是老先生的名,说的是红沙塅穷到全村人外出讨饭,受尽了艰辛,其中一位孤寡老奶奶,身体好时出门讨饭,病了时就出不了门,她的讨饭棍只能算半条。篾箱子里还有一沓剪下来的文章,都是署的老先生的名。再后来我才知道,《七十二条半讨饭棍》上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早6点半新闻综合和《光明日报》。只可惜,《七十二条半讨饭棍》和那一沓文章,现在不知所踪。

曾经有着七十二条半讨饭棍的红沙塅,格外尊重老师和识文断字的人。泊后小学,又称九龙庵小学。祖辈深为水患所害,修了这座供奉九条龙的庵,用九条龙的力气去治水。学校由庵改建,校园里有桃树和乒乓球桌。那时很多人家的女孩子不上学,在家织渔网,男孩子也有在家放牛的。有个男孩子,十岁了,每天放生产队的牛挣一分工。老先生五上家门,孩子父亲带着点无奈说:听老先生的,孩子明天送学校去!这孩子,后来赶上了恢复高考,现在是一家大型企业的老总。

许多学生说老先生上课风趣,让学生很容易记得住。小学三年级,才开始学写作文,有一篇作文题目是“我做过的一件好事”,有位同学记录了帮助一位乞讨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帽子像只草鞋,脸像开了裂的山芋,鼻子红得像田埂边的酸石榴,老太太说:“小锅盖,把毫山!”“小锅盖”是读得很快的方言,其实是“小哥哥哎”,老太太说的是,小哥哥哎,给一点吧。这堂课,老先生先给同学们读了这篇作文,故意将作文中多次提到的“小锅盖”加重语气,平时说惯了“小锅盖”的同学们,觉得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都捧腹大笑。嘻哈一番过后,老先生问道:为什么笑啊?这篇作文写得好不好?一阵沉寂后,老先生说:这篇作文观察很仔细,草鞋、山芋、酸石榴,都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但我们写作文是给谁看的?同学?老师?家长?不是!好文章是给天下人看的,要让天下人看得懂。很多年后,上过那堂作文课的人说,从那堂课,启蒙了“文字来源于生活,文字要高于生活”这个道理。

老先生上课经常讲一些课本上没有的,这些“节外生枝”,让学生注意力倍加集中。老先生后来调到初中工作,我在初三时,教我们语文课,上《白杨礼赞》这篇课文,老先生突然发问:树是从树心生长,还是从树皮生长?顿了顿又问:人的头发、指甲,是从皮层里向外生长,还是从末梢向前生长?这一问,开小差的都回过神来了。对于我来说,我记住了白杨树在黄土高原上力争上游的样子。

也有人说老先生上课时尽这样散讲。在他去世后,我发现了他放在家里的一堆备课笔记,工工整整,认认真真。现在流行一首歌叫《父亲的散文诗》,老先生上课也是散文诗,形散神不散。

对待调皮的学生,老先生不打也不骂。有位同学犯了错,老先生对他的“惩罚”是,数出教室一个窗子里横竖钢筋档子隔出了多少个长方形。多少年后,这位同学说:这不就是数列吗?其实老先生也没在现场盯着我,我瞎报一个数字,他也不知道对不对,可我就傻傻地站在窗前数了一中午。

老先生有一个绝招,就是“鸡兔同笼”这样的数学题,那时小学还没学到未知数和解方程,这类题目就像现在的奥数题。最不好搞的是“韩信点兵”,说士兵3人一排剩余2个,5人一排剩余3个,7人一排剩余4个,问有多少士兵。老先生告诉了我一套口诀:“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今天我百度了,得知这套口诀是在世界上称为中国剩余定理或孙子定理,是我国古代数学的一项辉煌成果。为了让我记住,老先生出了个馊主意,让我拿这道题去问数学老师。果然,数学老师弄了半天,还是用“xyz”解出来了,但我没有学过“xyz”,无法教我解题,便愤愤地说:上了初中再教你!

老先生是徽州师专速成班毕业的,我认为不会有系统的知识和教育教学方法培养的。那时没有网络,教师的教辅资料也极少,老先生讲的一些课文外的东西,他的一些教育教学方法,我估计大多来源于他平时的积累、对生活的观察和自己的悟性。

在红沙塅村,孩子们都是听老先生讲故事长大的。夏夜的门前、村头塘埂、打谷场上,老先生的凉床摆在哪里,孩子们就提前聚集到哪里,有时候在家忙家务迟到了,便有胆大的孩子去打探,一会儿,边跑边喊:老先生来了!老先生来了!四处奔跑玩耍的孩子们,迅速围拢过来。老先生慢悠悠地坐到凉床上,摇一摇缝了边的蒲扇,问道:昨天讲到哪儿了?孩子们齐声答:一打白骨精!老先生再问:白骨精打死了没有?想不想知道啊?讲到紧要处,老先生突然停下来,伸手挠挠后背,夸张地喊:哎吆,哎吆,好痒!就有孩子凑上前,又是扇扇子,又是挠后背。老先生惬意地暗笑,继续开讲。

水帘洞称王、灵台山学艺、大战二郎神、三借芭蕉扇······还有吴用智取生辰纲、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我对四大名著的认知,是从这一个一个夏夜开始的。上小学时,曾经看到智取生辰纲的原文,心里嘀咕:怎么没有老先生讲得精彩?故事听累了,又在这样的夏夜认识了牛郎星、织女星、北斗星······不知道老先生的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老先生还讲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说得有名有姓,是他认识的人。说有人在学校的围墙上写标语,写“一定要解放台湾”,写完以后,退后几步,读一读,呀,不得了,少了一个“解”字!赶紧洗了重写。还有个人,敌情意识很强,听得村里有户人家,每夜传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遂举报,公安夜探窗下,缝纫也。我据此写过短文《一字师》《敌情》,同事都爱看。

红沙塅村顽皮的孩子,也有被老先生“修理”过的故事。一个夏日的下午,三年级的红沙塅村同学无一人到校,班级学习成绩最好的也没有来,在同学们疑惑了半下午后,他们气喘如牛地飞奔入班落座,被老师捉住。老师反复诱导之后,才道出实情。原来他们几个,在上学路上发现塘埂上的梨子熟了,抵不住诱惑,便猴到树上。吃得正欢,被上班路过的老先生逮个正着,罚他们每人回家拿一个脸盆,把梨树边沟里的水戽到上层级田里去,什么时候灌溉好什么时候回校。其实老先生并没有现场监工,但孩子们都撅着屁股,用偷梨的劲把田浇灌好了才上学。

老先生的一些教学方法,也用到自己孩子身上。他的小女儿、小儿子一道上小学,开学前,老先生把家里的大门当黑板,教他们写自己的姓名,还有几个简单的汉字。他把方法留下来后,将陪练的任务交给了我,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一个是“开”字,一个是“关”字,用粉笔写在两栅大门的中间,一打开、一合上,用“象形”的办法教了“开”和“关”字。有一段时间,他老是往家里带回报纸,无外乎是《地质之光》《哥德巴赫猜想》,还有科大少年班的,让李四光、陈景润、宁铂、谢彦波这些名字走进了家庭。直到他的小儿子考进科大,他好像才了却了一桩心愿。

网络图片 接亲

“老先生”还寓意“有一定身份的人”。村民家中一些大事,都是要请老先生出面的。接亲是家家户户的大事,娘家人为了热闹,通常是新娘的嫂子、小侄子动手,瞅着你不能发怒、只能笑脸,往接亲人饭碗下面埋半碗盐,用拌了仙人掌刺的红涂在接亲人的脸上、脖子上,在接亲人走出大门时用黑锅圈把他套住。经常看到老先生被抹红了脸和脖子,带着新娘和迎亲队伍凯旋。有一次,在迎亲队伍出发时,老先生把我拉上了,任务只有一个,把一部分鞭炮装我口袋里,确保新娘出门时,还有鞭炮作备用。我想,这个点子绝,娘家人再闹腾,也想不到备用的鞭炮在孩子身上。

老先生处理过一次最为复杂的接亲。就在大喜日子的前夜,久病的公公没有迎来新的日出。能否迎回新娘,没有人心里有底。箭在弦上,迎亲队伍照常出发,来到新娘家中,如实告知昨夜发生的事情。老先生是如何做通新娘一家人思想工作的,我不清楚。当天,新娘进了婆家门。公公遗体停在祠堂,办完婚事以后再办丧事。可怜了那一家人,悲喜交加,这边忙着婚宴,那边稍停下来,紧赶几步跑到祠堂,抹一把眼泪。前几年听一个本村叔叔说,他作为迎亲者之一,与新娘是亲戚、与新郎是叔伯兄弟,一见新娘父亲,“扑通”跪了下来,说,今天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不光是接亲。邻家叔叔在家中是老大,成家后不久,就要分家。那天晚上,老先生与这一家人坐在四方桌前,依然一个中人。这家的父亲诉说了一大家生活的不易,邻家叔叔也表达了诉求,接着就是老先生捉笔。写完之后,老先生认真地读了一遍,说,你们看还有什么?又把头朝向邻家婶婶,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记得婶婶是很小的声音:我想把家里那台收音机要了。这家的父亲说:行。老先生就改了分家协议,再读一遍,让父子分别签字。我凑过去看了,他们都是画了个“+”。有一次我和邻家婶婶一道在邻村看露天电影,当银幕上出现与她名字读音相同的字时,她读了出来,我非常惊讶:你识字?婶婶说:我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网络图片 栽秧

老先生种田不是一把好手,但他认真。老先生的妻子,红沙塅村人都喊她“小老婶”,作为妇女劳力,在生产队的每天工分是六分五,也就是男劳力的65%,五个儿女五张嘴,年底结算就要超支,个别劳力强的户撇来不屑的眼光:年年超支,怎么搞?老先生是吃公家饭的,没有资格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暑假,他想了个主意,顶替在毕业班上补习课的大儿子参加劳动。有一次,划了一片水田给他大儿子,说,秧插完了就算五分工。老先生喊上二儿子,忙活到太阳偏西,还剩一小半,直到大儿子放学赶来。

分田到户后,老先生家有五亩多田,大大小小,拐拐边边。犁田打耙要侄子帮忙,栽秧割稻主要靠孩子们,老先生就干挑担子、晒谷子这些重活。他也会累坏的,中午光着膀子在凉床上午休,我看到他晒黑的背上,有一颗突出的肉瘤。他还会想当然。那时经常停电,脱粒断断续续。脱粒机是几家共有的,下家还在等着上家。有天上午,又停电了,中午回家吃饭,怎么能知道打谷场上电来了没有呢?他把接线盒的闸刀合上了。结果可想而知,电突然来了,脱粒机的电机也烧坏了。修电机,大约花了60元,比他一个月工资还多。

上世纪九十年代,老先生洗脚上岸,与小老婶住到镇上的学校里,先是留了几分山岗地种山芋、花生,后来这几分地也没要了。他把外孙女接到身边生活,外孙女喊他阿爹,喊小老婶阿奶,喊他儿子阿舅,喊他女儿阿姨,喊自己爸妈哥阿爸、阿妈、阿哥。街坊有人上门来调侃:你一家都是“阿”字辈份啊?老先生“呵呵呵呵”,到处把这事讲给人听,说,我一家都是“阿”字辈。

老先生有段时间爱上了剪报。小儿子在深圳工作,有一年没有回家过年,与儿媳妇共同写了《来年我们一定回家过年》,刊登在企业报上。老先生剪下来后,复印了许多,到处发给人看。有个儿子写自己女儿童年成长的系列文章,他全部剪了下来,贴在A4纸上,用订书机订起来,几年后,交给了他儿子。

我没见过老先生埋怨什么。光着膀子在凉床上呼呼大睡时,没见过他埋怨命运;有人嫌他家超支时,没见过他埋怨别人;家里遇上烦心事时,没见过他埋怨家人。他的肚子似乎消化能力很强。

他有一个痛,是对他的老伙伴说出来的。在第五个孩子出生后,老先生让正在上小学的大女儿辍学回家,从此,大女儿的童年和青春,伴随着做家务、挣工分、织渔网、干农活。这是一个“先生”思想和行为的撕裂,经历过斗争、彷徨、挣扎、妥协。他离世后,老伙伴告诉他的儿女:老先生对我说,这是他一生的痛。

老先生退休不久就查出癌症,从此走上了十年的抗癌路,他在哪里,小老婶就跟到哪里服侍病人。都说放疗、化疗最折磨人,但见他上楼梯越来越困难。有一次来城里医院化疗之前,小老婶在家摔了一跤。可能是走不动路,住进医院的当天,俩人说晚上不回儿子家住。傍晚时分,儿子儿媳去医院看看,他们正坐在一个稀饭摊前。回来的路上,儿媳说:你看你妈那脸色。儿子一想不对,第二天把妈妈拉到骨科医院,片子拍出来,医生说:你这个儿子心真大,老妈脊椎都损伤了,还让她在医院服侍人,赶紧回去服侍她吧。

九年前的一个秋夜,小镇上一片肃杀,昏黄的路灯下散着几枚落叶。老先生踏过一枚落叶时,倒在了夺命的车轮下,落叶在身后随风卷起。这天,小老婶还是跟着在,她踏上了同一枚落叶。而这时,他小儿子在医院附近买的一套带电梯、不用爬楼梯的房子快要交付了。

这是他留给儿女的一个痛。他的侄子说,看到他的手是紧紧地握着的,像是要抓住什么。他的儿女在他们的坟前,幽幽地想:老先生啊,你是不是怕到了那边没有人服侍,干嘛要把阿奶也带走啊?

我想起小时候跟随老先生一道进城,晚上在影院看了《苦菜花》,之后又去火车站,当一列拉煤的货车从面前哐当哐当驰向远方,我盯着火车渐远渐小的尾巴摆向前方的黑洞,问:为什么叫“苦菜花”?老先生说:苦菜花,是极为普通的野菜花,它有顽强的生命力。我似懂非懂。

网络图片 苦菜花

老先生名叫孙业涛,生于1937年12月;小老婶名叫袁永春,生于1941年11月。“我”是“我们”,是他们的儿辈、孙辈,姓名都刻在他们的墓碑上。

岁月的镰刀连割了九刀。是为记。

最忆是巢州

结婚选日子去了八字合婚以外,按照这样选择离婚率大大降低

先看翁姑年命 ,次看男女命岁星,大小利月分明,不将日期方定。周堂图细细数去,第,堂 ,厨,灶既通行。星宿吉凶酌轻重,设帐安床避忌宿,开面宜与喜神迎,冠髻过门分黄道。娶送女客论岁星,上车下车与坐床,抵向最忌凶神冲。其它小忌难回避,吉多凶少既行通。

不用小红沙日,既正.四.七.十逢巳,二.五.八.十一逢酉,三.六.九.十二逢丑。

不用月厌.厌对日,披麻日.天狗日等。

翁忌天罡:(生命遇流年)

子午忌子,丑未忌寅,寅申忌辰,卯酉忌午,辰戌忌申,巳亥忌戌。

姑忌河魁(生命遇流年)

子午忌午,丑未忌申,寅申忌戌,卯酉忌子,辰戌忌寅,巳亥忌辰。

男忌男命星(生命遇流年)

子忌巳,丑忌午,寅忌未,卯忌申,辰忌酉,巳忌戌,午忌亥,未忌子。申忌丑,酉忌寅,戌忌卯,亥忌辰。

女忌女岁星(生命遇流年)

子忌卯,丑忌寅,寅忌丑,卯忌子。辰忌亥,巳忌戌,午忌酉,未忌申。申忌未,酉忌午,戌忌巳,亥忌辰。

以上遇到禁忌的对本人不利,神准,特别是新郎新娘遇之不分离既早亡,请大家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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