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掬你心(席绢 轻掬你心)

明月奈何向沟渠？

电影《天下无贼》中，当黎叔对王薄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时，一下子让我对这个贼有了点意外的感觉，让我对贼有了新的认识-----贼是不相同的。

这两句诗非常的符合人物的气质，和他所表现出来的让人目瞪口呆的贼艺非常的契合。在我看来，他是一个非常有境界的贼，已经脱去了贼的味道，潇洒学究斯文的外表，沉稳内敛优雅的举止，和那些混迹上流社会的精英不遑多让，虽然贼就是贼，未免有些故作之态，相较于旧上海滩上流社会中的那些灯红酒绿之徒，那些胸无点墨而迹近文雅的人物其实不少，但很多其实差黎叔远矣。不过在此我讨论的不是他的行为的社会学意义，而是这句稍显伤感无奈的古诗。

这两句诗在中国文学著作中被引用的次数太多了，在白话文小说，戏剧，诗歌中屡屡碰见，在古典小说中，也不时可以看到，可见其深入民族文学情感的厚重的美学价值。席娟《轻掬你心》：“我欲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还叫我要把地板扫干净，我好歹命哪”。琼瑶《新月格格》：“骥远在好几张宣纸上，写满了相同的两个句子：“本待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是大家熟知的言情小说，在这种语境中使用这样的诗句，未免有些矫情，使人莞尔微笑。而很多大知识分子借此句以表达隐微的心迹，却贴合无间，其中最典型的比如1940年的胡适，在美国大使任上的最后一年，他在日记上这么写着：《封神演义》十九回苏妲己说：“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皮里阳秋，管窥臆解，当是隐喻的娇情，虽延请他出使美国，却只是当作装饰品，典衬门面而已，感慨自己破戒出仕，最后不过落的装饰品的下场，几番奔波，有心为国为民，却与统治者渐行渐远，其中透露的心境的悲凉与无奈耐人寻味。

以上的例子可见这句诗备受文人的喜爱，当我们心有所感需要表达的时候，当我们搜肠刮肚寝食俱废，苦思冥想抓耳挠腮，为一个恰切的句子而拈断数茎须的时候，这时如果发现相同的情感已有古人佳句，正所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便只好借成句道心曲了。胡适引用的是《封神演义》第十九回“且说妲已深恨：“这等匹夫！轻人如此。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满沟渠？反被他羞辱一场。管教你粉身碎骨，方消我恨！”乃妲己因爱伯邑考，为其拒绝，故发此言。《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六“那女子不曾面订得杜郎，只听他一面哄词，也是数该如此，凭他说着就是信以为真，道是从此一定，便可与杜郎相会，遂了向来心愿了。正是：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金瓶梅传奇》第四回“柔玉见世贞语意皆坚，垂泪叹道：“唉！罢了，正是，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奴有从兄之意，兄却如此无情；如今在你面前，我丑态尽露，反招君笑，有何脸面为人，留得此画又有何用，罢！不如与画同尽，抹去世上耻笑”。这些古典通俗小说流传既广，影响亦大，可见此名句在当时的文化阶层乃至整个社会已流传之广泛。

元代高明所著的《琵琶记》第三十一出：“这妮子无礼，却将言语来冲撞我。我的言语到不中呵，孩儿，夫言中听父言违，懊恨孩儿见识迷。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施惠的《幽闺记》第三十七出：“指望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个中一段姻缘事，对面相逢总不知”

在这些作品中，虽然文字小有差异，但是表达的情感却别无二致，不仅通俗小说，就是古典文学大家，也是非常喜欢这两句诗表情达意，这充分的说明了这个名句在表达幽微隐曲心境时的魅力。

《全唐诗》中有一首【相和歌辞．长门怨】，作者齐澣

茕茕孤思逼，寂寂长门夕。妾妒亦非深，君恩那不惜

携琴就玉阶，调悲声未谐。将心托明月，流影入君怀。

这首诗中，千古名句尤半遮面，羞现半璧，小子无知，认为当是这两句诗之源头了。“将心托明月，流影入君怀”。多美丽深情的文字，多空灵飘逸的意象啊。从手法看，此诗颇有屈骚 “香草美人”的传统，也切合作者齐澣的身世人品，齐澣少年聪颖。十四岁时见到特进李峤，李峤就称赞他有王佐之才。以李峤的眼光，可以想见齐澣之才了。此诗感情真挚，形象生动，兴寄遥深，在明珠煜煜的的唐诗中，并未特别出彩，可是末尾两句，却足以流传后世了。也许就是因为这句诗，在中国诗歌历史的发展中，经过了多少才子佳人情感体验的凝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终于完璧，经典流传了。在赵景深所著《中国小说从考》中，充分的讨论过这两句诗，结论是这句话只是两句普通的谚语，并非是出自名家名著。这个结论可能正确。这虽然让有些认为绝代佳人只应出自世家名门的考据家有些失望，但却实在无损这两句千古名句的经典性和文学价值、美学价值。在历史长河中，众多的人与事任随“长沟流月去无声”，也有许多古典名作如《古诗十九首》等作者永远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创作出这样优美作品，给我们几千年审美感受，丰富了我们这个民族精神文化的这些美丽的灵魂，我们却只能去想象，这委实让人遗憾，但是这些优美的文化遗产毕竟够流传下来了，这又是民族文化之幸了。

我原来是真心向往这明月的光华，无奈明月却忽视我的一片真心，只是将自己的银辉洒向那污浊不堪的沟渠，自己真心对待某个人，可是那人却不理会真情实意，转而投向别人的怀抱。这是多么让人无奈而痛苦啊。还有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不过更华丽些，而明月句更有一种难于言说的伤感失落。在通常的情况下，这其实也就是人生情感的真实的况味。